
「謝謝妳,願意來見我。」
「為什麼要我來見妳?」汝珍抬起視線正視崔炳。「妳不恨我嗎?如果不是我,妳現在不會在裡面,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妳,我不會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崔炳釋然的笑容卻刺痛了汝珍的眼。「謝謝妳,讓我有機會可以為自己做錯的事贖罪。這一直是我很想做的事,但過去這段日子始終沒有勇氣去面對。謝謝妳。」
「為什麼……」汝珍紅著的眼眶終究沒能幫她守住眼淚。「如果妳恨我,也許我還能覺得好過一點,也許就不會這麼痛苦。」
「很抱歉讓妳承受了這樣的痛苦,」崔炳有些內疚地皺起眉頭,像是想起了什麼。「黃檢察官沒有一起來嗎?」
「他在外面。」汝珍深吸了一口氣,想起要踏進這扇門前,始木拉住她的反常。她婉拒了他並肩的機會,抿了抿嘴在他手上放了幾顆從口袋拿出來的糖果後才進門。她不覺得自己能同時在兩個人面前控制住自己的眼淚,所以她要一個人面對。
「其實我沒有什麼話想對他說,」崔炳接下了汝珍因困惑再度直視她的眼神。「而是因為有他,我才能有這樣的機會和妳道謝,和道歉。」
「什麼啊……。」汝珍低頭看向自己置於腿上,又握得發白的雙手。「但黃檢察官應該也知道。」
「黃檢察官不好嗎?」崔炳覺得隔著玻璃也能看見汝珍糾結的雙手。「藝術家有什麼好?」
「為什麼又提起這個話題?」
「妳知道黃檢察官來找過我的事嗎?」
「什麼?」
「在妳……喝醉的那天,黃檢察官來找了我。」崔炳垂下眼眸,又想起了那天的畫面。「他對我說,還有一個方法可以解決。既然這件事註定要爆出來,我是要狼狽地被趕下台還是體面地走呢?他說了這些話。」
「所以妳才會……?」
「我沒有那麼偉大,我問他,為什麼會覺得我願意為了妳犧牲?妳知道他說了什麼嗎?」崔炳自嘲似地笑了一下。「他說他並不是對我有什麼期望,而是因為我是妳相信的人。『韓警監雖然容易接納他人,但不是對誰都敞開心房。』我記得他是這麼說的。」
「他……」
「他看起來總是一副對事情毫無感覺、對所有人都抱持距離的疏遠樣子,但誰都看得出來他對妳並不是如此。第一次協商的時候,妳明明是玩笑口吻讓他問張刑警的孩子過得好不好,他也照做了,那時還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樣的關係。本來還以為他在看見禹部長威脅後,是有樣學樣地跑來威脅我,現在看來,他是在用他的方式保護妳。他重視妳說過的話,因為他相信韓汝珍這個人。」崔炳停了一下才又開口。「禹部長曾經說,只要你們其中一個知道了消息,另一個也會馬上知道,明明處在對立局勢的你們卻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
「並不是沒有受到影響。」汝珍想起那段時間的掙扎又低下了頭。「我一直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像以前一樣和檢察官相處,特檢組那時大家資訊是共享的,因為身為警察,現在卻必須斟酌後才能對他說話,所以並不是沒有影響。」
「所以妳後悔了嗎?當警察?」崔炳看著汝珍眼神掃過門後又收回。「妳怎麼不問檢察官怎麼想?」
「我不覺得自己現在有能力處理這樣的問題。」汝珍思考了一會兒又開口。「所以妳今天要我來,是……」
「讓妳知道妳並不是孤單一個人。」崔炳接過了她的話。「如果那時候有人可以給我意見,或者是在這三年間告訴我應該怎麼做,也許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妳不一樣,妳有黃檢察官,我相信妳們對彼此的信任,遠比自己所意識到的更多,只是你們似乎沒有這份自覺。那時候要妳不要太相信他,是我錯看。」
「這是旁觀者清嗎?」
「不是,」崔炳微笑著再度開口。「是浪漫。」
「什麼啊……。」汝珍終於露出了笑容,甚至笑出了聲音。「團長,請好好保重。」
「知道了。」崔炳站起身和汝珍對視一眼後便瀟灑地離開。「對了,除了相信他之外,也希望妳能相信自己的能力,妳絕對有資格和能力,做到妳想做的事。」
「走吧!」汝珍推開門後對著始木說。
「崔部長……」
「檢察官就是代言人的意思,團長說她其實沒有話要對你說。」汝珍看了眼始木。「怎麼了?失望嗎?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只是好奇妳們說了什麼。」始木的視線落在還未褪去的紅眼眶讓汝珍不自覺地閃避。
「為什麼?檢察官為什麼好奇?」
「因為妳的眼睛笑了。」
「什麼?……什麼眼睛笑了,這種抽象的形容為什麼會從檢察官嘴裡說出來?」汝珍忍不住大笑,手在始木的臉旁比劃了一下,就像當年說他的大腦裡還有其他的事情一樣。「這裡,嗯?發生了什麼嗎?」
「剛認識的那陣子,警監也都是這麼笑著,」始木終於收回視線,看著台階往下走。「那時不懂為什麼能一直有那樣的情緒。」
「那樣的情緒?」
「各式各樣的情緒。動過手術後,我幾乎沒有了感覺和喜好,也沒有被人說過有什麼表情,但認識警監後卻聽見我笑了,甚至是生氣了,像是透過警監才能感覺到原來我似乎還有這些情緒。」
「我不覺得你沒有感覺,只是相對其他人來說弱了一點點。」汝珍用兩隻手指小小地比了一下那樣的弱有多微不足道,坐上駕駛座後繼續開口。「你喜歡吃湯飯,不喜歡吃內臟類的食物;你喜歡吃菠蘿麵包,不喜歡紅豆麵包;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查案,不習慣把信任託付給他人,還有……」
「還有?」始木見汝珍沒有完成句子,轉頭看向她。
「檢察官這一輩子,有相信過誰嗎?」汝珍想起剛才崔炳說的話,又把車子熄火。
「警監,」始木猜想是汝珍和崔炳的對話讓她的話題突然轉變,繼續說話。「我想我是相信警監的,這種感覺。」
「為什麼?」
「因為韓汝珍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人。」始木想起當時汝珍在問他要不要提出血液報告時的疑惑。「所以我相信警監。」
「謝謝你。」聽見這句話的汝珍覺得自己就像在茫茫大海中看見了燈塔,努力憋著卻還是忍不住眼淚。「唉喲,怎麼最近一直這樣……。」
「我需要迴避一下嗎?」看著汝珍明明笑著卻又帶著淚而感到有些無措的始木從側邊門抽出了衛生紙。
「不用……,」汝珍把衛生紙用力地壓在眼睛周圍。「你不會說出去的。」
「警監也相信我嗎?」
「誰相信你了?我才不相信。」想起第一次看始木笑出來的驚奇,破涕為笑。「我相信檢察官,大概就像檢察官相信我一樣。」
「……好。」始木毫不避諱地收下對方帶著淚的眼神,意外覺得心裡被一種無法明喻的感覺填的滿滿的。隨後從外套口袋中掏出在汝珍準備踏進會客室前塞給他的糖果。
「我有跟你說過嗎?我覺得檢察官啊,就像一棵長得很直很直的大樹,」汝珍拆開包裝後把糖放進嘴裡,導致說話有些含糊。「我啊,大概就是看著你樹下的陰影很大而踏進來休息了一下。」
「我嗎?」
「總覺得好像到了時間,應該要踏出那塊舒服的地方了。像個旅人,繼續走我的路。」
「警監是旅人嗎?」始木歪頭想了一會兒,又看了汝珍一眼。
「不然呢?不然畫家好了,我是抽象派的畫家。」
「不是,」始木笑了一下。「警監可能是太陽,讓這棵樹能成長茁壯的太陽;或是澆水的人,耐心等候它開花的人。警監是,很重要的人。」
(fin.)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