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木是被噩夢驚醒的。坐起身旋亮了檯燈並試圖平復紊亂的呼吸頻率,卻在手探向雙人床的另一側時忽地感到心慌。冰冷的床單上沒有應有的溫度,始木甩開了被單,被低溫地板刺激的腳底讓他步伐有些踉蹌。
「汝珍?」不管是書房還是客廳都沒有尋找到熟悉的身影,撇去對方離家出走的想法,他坐在沙發上思考現在才是噩夢未醒的可能性。
『到底是什麼?』始木把注意力放回熟悉的家中,剛才走在這裡總有種異樣陌生的感覺。
『這裡,不對。』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找到了問題點。這裡是他從統營回到首爾的住處,應該說,是檢警協商會議那時被安排的住處。
『這是夢嗎?』始木想起被汝珍玩笑似求婚時,對方讓他捏捏自己的臉就能確認的回憶。『這不是夢。』他真切地感覺到頰上傳來的痛感。
『為什麼回到了過去?』他眨了眨眼,試圖從記憶中尋找這不合常理的事發生的原因。也許並沒有回到過去,而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令他斷片。他仔細回想最近的案子是否有牽涉到危及生命的部分,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今天是幾號?』他走回房間拿起放在檯面的手機。『這不是夢。』他真的回到了過去。
他一直對於過去毫無留戀,甚至對於未來沒有期望。直到遇見汝珍,在迷霧中獨自守著海岸線找到了能並肩的人。直到那一刻,他才真實地感覺到自己對於她的依賴已經遠超過自己所認知的。所以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時,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和汝珍一起發生過的那些事是否不再存在。那些從記憶變成回憶的過去是不是都是假象。還是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們經歷過的那些才是假象。
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他好像該做些什麼,他必須做些什麼。
「今天……,是回去大檢察廳報到的那天。」始木尋找關於這段日子的記憶,並想起那天晚上就會和汝珍碰面的畫面。
『如果真的回到過去,自己是不是不能做會破壞未來的事?』始木皺眉,想起曾經陪著汝珍窩在沙發上看著一遍又一遍相同的電影。「如果是平行時空呢?那這個時空的黃始木在哪裡呢?如果出現了兩個一樣的人該怎麼辦?』
房間外傳來的聲響讓始木豎起耳朵,他瞇起眼睛,低頭看了看時間,『那個時候的住處的確有個從不曾碰過的室友。』
『那是……?』扭開門把從門縫偷看,卻看見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站在餐桌旁出神。『那是,當時的自己嗎?』
『汝珍……這到底……,』小心地關上門後,他蹲在門邊,難以置信地扶著額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必須去見警監。』下定決心後,他溜進對方的房間。他知道這時候的自己還在吃藥的階段。自從在西部地檢發生那樣的事情後,他曾經聽了三部長的建議去看了醫生,在偶爾難寐的夜裡會吃藥輔助睡眠。『雖然很抱歉,但今天請這個時空的你在這裡睡久一點。』
經過漫長的一天,他提早到了約定好的地點。反覆看著對方和自己的對話紀錄和時間,在不能破壞這時空他們關係的前提下,他不能有任何踰矩的行為。還在苦惱應該怎麼問出口時,帶著熟悉味道的身影在他面前坐下。壓下想擁住對方的衝動,看著對面那張帶著溫暖笑容的臉有些失神。
「歡迎回來。」汝珍欣慰似的笑容和修長的手一併送到了始木眼前。還無法反應過來的始木有些木訥地也伸出手握住對方的。
暫時沒有思考出對策的大腦依著記憶講出了一樣的對白,『還好並沒有記憶中以外的事情發生。』他邊走邊回頭看著對方,至少在還不能見面之前再多看幾眼。
『所以現在能做什麼?』始木把東西都放回對方房間後,在桌上留下了紙條,再用公共電話打響了對方的手機。確認對方出門後,他把門反鎖。
『得等待到什麼時候呢?』他得跟著這時空的自己再度過同樣的日子才能知道汝珍的下落嗎?必須看著這時空的自己和汝珍重新經歷那些發生過的事,他忍不住扯了嘴角。『是在跟自己吃醋嗎?』
『如果回不去自己原來的世界,這裡會有兩個自己,那自己那個世界會少了一個人。」始木搖搖頭。『不行,這種事情太不合理,完全想不到辦法。』
這樣的日子讓始木有些焦躁,只好悄悄地跟著汝珍。偶爾遠遠地看著她下班離開情報局時,很想直接走過去告訴她一切。
「不行!」他想起當時看電影時也曾說過一樣的話,汝珍大聲地反駁。「這樣會世界大亂啦!」
『今天……是被禹部長威脅那天。』始木低頭回想,他記得那天分開後,返家的自己在思考要去和崔部長談話還是去看警監,最後選擇把車駛往汝珍家的事。『既然這樣,現在能做的就是去找崔部長。』
結束談話後,他打算先返回宿舍確認這段日子沒有落下什麼,沒有記錯的話,明天晚上崔部長就會召開記者會自白。在那之前,另一個自己會趨於好奇心而打開這邊房間的門。
坐在當初沒能吃到小章魚的店角落,看著前一晚見到的人在新聞畫面中鞠躬道歉,混著周遭一般市民的罵聲,他覺得自己在這一瞬間習得對他人感到抱歉的情緒。
「早就說了,我們檢察官才不是沒有情緒的人。」他想起汝珍說這句話時略帶神氣的表情。原來他真的比想像中的有更多的情緒,至少這趟不曉得能不能回去的旅程,他覺得自己收獲良多。
『如果真的可以回去,也算劫後餘生了吧?人的一生有一次這種經歷已經很特別,自己卻經歷了兩次,該說是特別倒霉,還是運氣太好了呢?』他隨即搖搖頭,他這一輩子的好運絕對都是用在與汝珍相遇這件事上,沒有事情可以與之相比。
久違地結束了一人飯局,他決定再去看汝珍一眼。在找不到解決方法之前,也許都沒有機會能再見到對方。
然而事與願違,才在他拐出巷子就被人套上黑布。『不行……我還沒見到……。』意識離去前,他腦子裡都是汝珍的樣子。
「如果生命可以重來,希望檢察官可以選另一條路,至少,現在這條命還在。」恍惚間只聽見一個沒有起伏的男聲說著話。才察覺自己似乎是被帶到船上時,他有些不詳的預感。「那麼,做為檢察官這輩子最後能說話的人,有什麼想說的話嗎?」
『這輩子最後想說的話並沒有打算對著你說。』始木從黑布中看著隱約的輪廓,有些掙扎想坐起身。
「看來是不想對著我說。」那人不意外地開口,搭上始木肩頭的手和話同時進行。「那就抱著遺憾走吧。」
冰冷帶著鹹味的水灌入嘴中,無法動彈的四肢猜是被綁上了石頭或是什麼重物,在水中反抗都是徒勞無功。失去思考能力之前,他只覺得左手好沉。
再度睜開眼時,像是想起跌入水中那時無法呼吸的恐懼,始木很用力地吸進空氣,直到感覺肺部因為過度膨脹而傳來痛感,他才緩和下來。
「汝珍?」看著朝思暮想的人枕著自己的左手臂睡得安穩,始木忍不住伸出手去碰觸對方。
「怎麼了?」躲開讓臉頰發癢的手,汝珍睡眼惺忪地看著對方把手放回自己臉旁再用力捏下的動作不禁莞爾。「這不是夢。」
「我……,」始木覺得過去幾十年看過的書都是無用的,在這一瞬間找不到任何可以形容的話,也許連該怎麼說話都不記得了。
「怎麼了?」汝珍看見始木不太對勁的反應正打算撐起身卻直接被擁入懷中,隨即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反抱住對方的同時手輕輕在背上拍著。「做噩夢了嗎?」
對方一瞬間僵住的身體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她在對方背上繼續拍著穩定的拍子。「什麼噩夢都沒有關係,我在這裡。」
「我們始木啊,堅強了很多呢。」汝珍仍帶著睡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而遙遠,卻又像落入海中的船錨穩住了他不安的心情。「打敗了噩夢,才能醒過來呀。」
「警監,」始木因為夢境的事而久違地喊出帶些陌生卻熟悉的稱呼,輕輕拉開距離看向對方。「我……好想妳。」
「喔?這麼……?」明明也不是年輕人談戀愛,卻還是因為對方罕見的直接而有些害羞。「是做了很長很長的噩夢嗎?」
「害怕醒不過來,」始木抿了抿嘴,皺緊眉頭。「就再也見不到了。」
「唉喲,到底是什麼可怕的夢讓我們始木,讓我們大韓民國的檢察官嚇出冷汗,」汝珍有些誇張地作勢替他拭去額上不存在的汗水,她聽懂他那一句『再也見不到。』的對象是誰。「不管怎麼樣,我在這裡。檢察官睜開了眼睛,所以看到我了。」
「嗯。」
「所以現在好點了嗎?」汝珍因關心而抿起的唇讓始木有些失神。「要不要韓氏解夢大師的幫忙?」
「好。」
「所以你是在夢裡,不,在那個時空,因為站在我身邊的人不是現在這個始木而吃自己的醋嗎?」汝珍抓住自己並沒有說出口的想法令他感到震驚,隨即被難為情給淹沒。「不是……唉喲,我們始木啊,嗯?」
「這麼好笑嗎?」明明有些羞愧而不甘的感覺,卻在看見對方笑到流淚的樣子被傳染,忍不住低下頭跟著笑。
「抱歉,這個想法真的,太有趣了。」汝珍掩著嘴角邊看著對方,平復後才又正色道。「謝謝檢察官,讓我又見到了沒有見過的一面,相信結婚後,對於瞭解彼此又少了一道障礙。」
「結婚後?」
「喔?怎麼了?上次不是跟你求婚了?」汝珍裝作震驚地彈開。「難不成現在想悔婚嗎?在做了噩夢之後?」
「這種事情,」始木認真的神情令汝珍有些不好意思。「雖然警察見得多,但檢察官也不遑多讓。」
「這種事情也是可以比較的嗎?」發現始木一如往常正經地說著玩笑時忍不住又笑出聲。「所以,我們檢察官的答案是?」
「結婚吧!」
「這句話應該是我要說的。」汝珍笑著迎接對方敞開的臂彎。「話說回來,因為做了噩夢後就要跟睡在身邊的人結婚的話,檢察官要結幾次婚哪?」
「我的身邊,不會再有其他人。」始木輕聲嘆了口氣,慶幸自己跟上了對方的思維。
「既然這樣,檢察官噩夢醒來就會說情話的話,我可以很歹毒地希望檢察官偶爾做個噩夢嗎?」
「光是有這樣的想法就很可怕了,」始木用力地嘆氣。「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吧。」
「我以為你要說,閉上眼睛,做噩夢吧。」
「睡了。」
「現在該說早安還是晚安呢?」
「睡了。」
( fin.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