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始木從來不覺得世界上有事情是公平的。打從人類出生前的細胞演化,到出生長大開始學習事物的智力及肢體發展,甚至到選擇終生伴侶都是充滿不確定性的競爭。
他停下轉個不停的思緒,略撐起上身看著一半掛在自己身上的汝珍,又看了看此刻只能見到頭頂的肇事者,再默默地躺了回去。當初嚷著也要放在床上的大型抱枕早就被她自己丟下床,雙人床對於情侶來說,尤其是會抱著人睡的人來說,原來這麼大。
「上次看了部電視劇,裡面出現了正義女神,就是檢察官之前說的,矇著眼的那尊,」汝珍抱著洋芋片往嘴裡塞,沒錯過他在身側蹙起的眉頭,也向著他的嘴邊遞了一片。「一隻手拿著天平,一隻手拿著寶劍,我覺得我現在也是正義的女神。」
「什麼?」始木看著她一手拿起餅乾,一手再次送來的洋芋片,再度鬼使神差地張了口。
「餅乾都是一人一片,很公平,」汝珍看見始木被自己把手抽回的表情逗得大笑出聲,還沒把餅乾完全塞進嘴裡就急著開口。「還是,還是要這樣?」
始木看著汝珍沾著油光的指尖在五指併攏後幾乎壓近眼前,順著這一瞬間的衝動,他跟上了她手的方向。他慶幸自己及時拉開了對方的手,順利避開了洋芋片氣味染上自己的衣服,並把那一片應該輪到自己的餅乾吃回來。
「一人一半,也算公平。」始木並沒有真的親上去,而是在很近的距離之前用手掰斷了餅乾放進嘴裡,抿了抿嘴唇,轉頭看著瞪大雙眼卻無法反駁的汝珍。「怎麼了?」
「這麼幼稚的事情,檢察官居然也做得出來嗎?」邊把視線移回電視螢幕,不忘怒視對方,甚至把餅乾攥在懷裡。「都在網路上亂看些什麼影片,真是的。」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從小幾乎不屬於任何團體的自己,現在竟然和人相處甚好。』始木瞇著眼回想時間點,卻發現自己記不清楚是什麼時候開始,她的牙刷丟在了他的杯子裡,她的衣服夾雜在自己的外套間,她的公仔站在他的書架上。
他想起剛開始同床共枕時,汝珍很認真地強調自己幾乎沒什麼太大的問題,但他覺得親友的目擊証詞並不夠多──從小在家有自己的房間,在警校住宿時也都是一人一床,她鮮少有與人共眠的經歷。在搶回洋芋片的那晚,他猜想自己是不是被當成了餅乾抱枕報復,他整夜無法動彈。這是他唯一印象深刻的事。
始木想起上週兩人去採買生活用品時,意外在超市撞見崔炳的事。他無法準確形容對方的表情是怎樣變化,只能感覺勾在他肘間的手抽了回去搭在手推車上時,看見對方臉上的笑意。之後他被支開先去買清單上的食品,十分鐘後輕拍在背上的手,重新勾在他身上。
「這樣不是很好嗎?」汝珍伸長脖子看著動作的老闆娘,毫無掩飾想趕快吃到東西的樣子。「今天是我等檢察官,上次是檢察官等我,這樣子才不會總是對彼此有太多的愧疚。」
「也是,警監的公平理論嗎?」始木把落在眼前冒著煙的碗移到她眼前,換他轉頭看著自己的餐點製作。
「沒錯,」汝珍一邊往泡麵吹著氣並吸入口中,一邊回答他的問題。「談戀愛就像天平,今天有開心的回憶,檢察官的名字那邊就會重一點;今天如果做了讓我覺得不愉快的事,那檢察官的名字那邊就會變輕。」
「但兩人的名字應處於平衡的狀態?」始木也迫不及待地把湯匙放入湯飯中。
「雙方的心裡都該有一把尺,適時地衡量兩人的相處模式,我是這麼覺得的,」汝珍停下筷子,把碗中的豆腐撈進對方碗中。「但如果感情真的要那麼斤斤計較,會走不下去。」
「所以我們這樣,目前為止都是好的嗎?」
「很好啊,當我們兩個人獨自相處的時候,天平上兩邊是我們兩個的名字。當我們在面對這個社會的時候,我們兩個名字在同一邊,」汝珍被泡麵燙到張著的嘴讓始木想起呼氣的金魚,往對方杯中倒滿冰水。「謝謝。」
「那另一邊呢?」
「正義。」
『正義到底是什麼樣子呢?』始木聽見汝珍的夢囈,隨即就翻過身,剛才被抱著的地方忽然有點冷。他調整好蓋著兩人的被子後,看著天花板思考著要不要繼續剛才的思緒。
「檢察官。」汝珍含著睡意的聲音傳來。
「嗯?」
「我想喝水。」
「好。」始木眨了眨眼,起身走去廚房。當他走回房間,看見大字型躺在床上的汝珍後皺眉。不會是藉口讓他離開好獨佔雙人床吧?「警監?」
「嗯?」汝珍瞇著眼從光線裡看著他的身影。「檢察官去哪?」
「警監說想喝水,讓我去裝。」
「真的?」汝珍抓了抓本就隨著睡姿而有些雜亂的頭髮坐起身,接過杯子喝了一口便放下,躺回自己的枕頭並拍拍對方的枕頭示意他。「謝謝檢察官,睡吧。」
「嗯。」剛躺下的始木便再次感覺到熟悉的睡姿,汝珍的手環住自己的腰上,剛跨上的腳有自知的收了回去。去裝水之前原本在思考的問題好像也沒有繼續的必要,他也跟著調整了一下姿勢,終於在一個不習慣卻不會不適的動作中閉上眼。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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