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第一次看見對方毫無防備睡在自己眼前。在過去因為被朴武成的案件而被攤在大眾面前後,他不確定是否影響了他人對自己的看法,至少在他拍著汝珍肩頭時沒有錯過螢幕上自己的名字。儘管他覺得無所謂,也覺得可能會這麼和人保持距離直到生命最後,但再度向著她伸出手卻停住了手沒有搖醒她是什麼原因,直到現在也還不明白。
他不太懂怎麼總是這麼剛好,她需要的資料或是她的線人總會讓她順路來探望他。他知道自己一直觀察力出眾,只是他難得希望自己看到對方肉眼可見的憔悴都只是剛好。畢竟韓國雖稱不上地大,但要從首爾驅車江原道也不是趟輕鬆的路程。
「警監,」始木輕聲喚道,原以為對方會如之前囁嚅一聲後皺眉醒來,沒想到卻是蹙眉側過臉繼續睡。他看了看時間,索性把車窗開了點縫,由著對方繼續休息。
「好冷。」用著路燈勉強操作電腦的始木看向面朝自己的汝珍似乎沒有要醒來的樣子,又發動了引擎把車窗關起一些,小心地伸出手輕觸那雙環抱著自己手臂的手。
「為什……,」他吞回了本來想開口的打算,動作輕巧地脫下身上的大衣,極其小心地覆在對方身上,熟睡的汝珍動了動,正好移進了更適合外套蓋住的範圍。
收回過度關注的視線,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繼續專心完成工作,直到發現勻稱的呼吸聲也讓他有些睡意,忍不住再次看著對方。『是因為車內空氣變少了嗎?二氧化碳變多的話,會讓人想睡覺。』一邊思考著,一邊把電腦蓋上。
忽然又想起她睡在辦公室那次,因追捕犯人而留下血痕的唇,是什麼讓她願意不顧一切去追捕壞人呢?又是為什麼在親手上了銬之後,陷入了怎麼抓也抓不完的迷惘呢?——『砍掉一個就會生出兩個,如果不斬草除根,無法解決問題。』所以她才會選擇做行政警察,有時候必須得到權力才能改變一些問題。這種感覺和他想的是一樣的嗎?
又想起了李昌俊前輩,他後來想起他都是這麼稱呼,畢竟那是前輩帶著欣慰眼神並把責任交付給他前的認可和准許。如果真的要走到那個地步才能改變社會的話,他突然很希望汝珍可以回去龍山署重案三組——只要能好好活著。
不需忙碌工作的休假午後,他開車到海邊吹風。看著遠處嬉鬧的一家人,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可控制地出神——他也曾經和家人在海邊玩耍,裝著當年的沙子玻璃瓶還躺在他的書房。『如果警監現在也在這裡,大概會拉著自己脫掉鞋子往拍來的浪潮衝過去吧?』
就像到案發現場模擬一樣,他想像著另一可能的畫面。撈出了口袋的手機,手指在畫面上游移了一會兒,還沒按下撥號就看見畫面亮起——韓警監。
「喂?」
「江原道檢察官,在忙嗎?」他發現自己在汝珍口中有著各式各樣的頭銜,嫌疑犯檢察官、江原道檢察官、甚至是我們檢察官。
「沒有,」始木感覺到風聲有些大,忍不住補充說明。「現在,在海邊。」
「喔?在勘察現場嗎?那我還是……」
「不是,我……,」不曉得為什麼突然覺得難以啟齒,只阻止了對方掛掉電話卻沒能接著開口。
「在海邊吹風嗎?」
「……是。」感覺隔著電話也能想像到汝珍抿著嘴掩飾笑意的畫面。「警監下次來,可以來看看。」
「好,」汝珍終究沒忍住笑聲,但馬上壓低音量,他猜測她在加班,是走到角落打電話給他的。「請檢察官下次帶我去。」
「好,話說回來,」始木想起對方開頭的問話,把話題拉回現實。「警監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有,嗯,就……剛好想到,」始木才思考『交往初期的情侶都是這麼難以形容的奇怪嗎?』隨即想起自己身為其中一方似乎也不能多說什麼。「沒事的話我……」
「聽到了嗎?」始木把電話向著海面,就像上次汝珍開著電視讓他一同聽著一樣。他總是學著她的行為,從在一起之後。雖然曾被她反駁是從他微笑的那次飯局就開始的,但他拒絕承認。
「檢察官……,」汝珍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待會過去可以嗎?」
始木思考著情侶間是否是像他們這樣相處時,感到胸口有些鬱悶,而這種感覺似乎除了見到汝珍本人才能解決,不可理喻的想法讓他忍不住低下頭。
「好。」在電話掛掉很久之後,他記得自己是這麼回答的。
「有時候——不要介意啊,會有點羨慕檢察官這樣的個性,和人大多保持距離的話,受的傷可能會少一點點吧?」汝珍喝掉第二瓶燒酒後這麼說道。
「警監,受了很多的傷嗎?」他本想看向對方身體卻突然想起她已經是辦公室警察,是意有所指著他的腦袋。
「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還能看見檢察官這樣的人存在感到很安心,」汝珍輕輕晃著小巧的燒酒杯,視線隨著杯中液體閃著水光。「怎麼辦?喝太多了,好想閉上眼睛。」
「只要有一個人能張開眼睛,」始木看著突然瞪大看著自己的雙眼,同樣意有所指地開口。「警監可以睡一會兒沒有關係。」
「檢察官,也會說笑話啊?」汝珍失笑點點頭,拿起皮包,有些搖晃著站起身。「去車上吧!那就讓我睡一會兒,警察在外面睡得東倒西歪成何體統。」
「好。」在汝珍差點踢到椅子跌倒時他抓住了她,這是交往後第一次主動伸手扶著對方,似乎一直以來都是她會靠過來挽住自己的手——想起檢警會議頭痛發作那次,她艱難地扶著他走到樓梯間。還有無數次他們在無人的街道上踏上返家路程時,她難得會用著這樣的動作向他提著那些他沒有參與到的過去。
「警監今天心情很不好。」
「用的是陳述句呢,」汝珍輕輕晃了頭卻只感覺到更暈眩。「這麼明顯嗎?」
「不是,警監不是一向說我觀察力不錯嗎?」始木繫上安全帶後又調高了車內溫度。「開了這麼久的車來找我,但好像也什麼話都沒說。」
「一定要有理由才能找檢察官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還在思考,」始木停頓了一下,決定對汝珍坦白發問。「一般的情侶是像我們這樣相處的嗎?我總是思考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做些什麼,卻又覺得無法從警監的行為去判斷我可以做些什麼。」
「聽到這些話就夠了。」
「為什麼?」始木一臉不解,但汝珍眼睛閉上了眼。
「我睡一下子就好,等會吹個風醒個酒就好了,」汝珍把外套反蓋在身上,臉向著窗外閉上眼睛,卻又像是自言自語般地開口。「因為喜歡啊。」
他看著嘴邊低聲說著話便入睡的汝珍,本想著沒有喝酒的他能載她回家,卻又覺得貿然帶她回家似乎不太妥當,儘管他們已經共度多個夜晚,但他的住處實在單調地讓他不曉得該怎麼帶她踏入,便在頃刻決定駛往不遠的海邊——今天午時通話約好要帶她來的海邊。
大概是海邊夜裡的風真的太強勁,汝珍縮緊了身體後終於感到不適而睜開了雙眼。側頭看向駕駛座,始木並沒有坐在那。忍著有些暈脹的腦袋打開了車門,孤身坐在不遠處石頭上的身影馬上進入視線。
「海風很大,檢察官怎麼不穿外套?」汝珍靠著始木坐下,把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分了一半蓋在對方身前。
「我……,」本想著說沒關係的始木看著睡眼惺忪的汝珍,放棄原本的話轉而貼近對方坐著。「謝謝。」
「檢察官也不是什麼感覺都沒有的不是嗎?」汝珍不曉得是不是藉著酒意,小心翼翼地把頭靠在對方肩上,似乎不用看見他的臉就不用擔心這樣的行為有多需要勇氣。
「像我這樣的人,真的有資格被愛嗎?」始木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汝珍輕輕嘆了一口氣,感覺對方語氣中所帶著的不安全感,突然覺得今天突然跑來果然不是正確的選擇。「自從被調來這裡之後,我總會坐在這裡思考這個問題。」
「我們當初是為什麼會選擇在一起呢?是否可以一起走到很久之後呢?如果有了孩子之後,那個孩子像我一樣,我們會是不離不棄的那種父母,還是會因此爭吵不斷像我原生家庭一樣呢?」始木低下頭,聲音平穩說著。「自從和警監在一起之後,好像多了很多以前從不會思考的事情。」
「覺得很困擾嗎?」汝珍默默地坐直身體,忽然覺得外套下的雙手因為縫隙而入的海風而有些冰冷。
「不是,只是還沒有想到答案,我會擔心警監過得好不好,也會希望警監能夠像以前一樣笑著,」始木感覺到對方把外套拿起示意自己穿上但搖了搖頭,把外套壓緊在對方肩上。「還有很多,但我還想不懂為什麼會這麼做,警監會有這樣的想法嗎?」
「會問我這個問題,是假設我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嗎?」汝珍站起身,拍掉身後的沙。「好冷,回去開我的車吧。」
『因為喜歡啊。』
看著汝珍默默走在前方的背影,始木腦中閃過剛剛那句似是夢囈卻又鏗鏘有力的話語,快步跟上去。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始木原本拉住對方的手腕,感覺到彼此的溫差後旋即向下握住。
「是什麼?」
「是喜歡,因為喜歡,所以才會有擔心失去的想法,對嗎?」
「也有這樣的可能。」
「那警監對我,也有這樣的想法嗎?」
「我以為開著長途車跑來和檢察官約定好的海邊已經夠明顯了。」
「什麼?」
「算了,沒事,」汝珍感覺被對方握住的手抽不開,便拖著對方走向車子。「今天可以住檢察官家嗎?來得太臨時什麼都沒有訂。」
「警監都說我如果回首爾沒地方住可以去妳那邊,我也得同等待客之道。」
「那就借個沙發睡一宿就好。」
「這樣聽起來不太對,」始木收緊了握住的手。「警監這幾次來找我都睡在我面前,難得不是來睡覺的嗎?」
「什麼?」汝珍大笑出聲,猜測對方並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會被如何解讀後感到有些無奈。「應該也可以這麼說。」
「回首爾的時候,警監並沒有讓我睡沙發,」始木歪過頭思考著。「交往期間情侶似乎也不太適合這樣保持距離。」
「檢察官有時候,」汝珍淺笑看著始木。「單純的讓人覺得很可愛。」
「什麼?」
「難得看到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面,」汝珍向前湊近,卻發現始木似是本能退開了一步,又輕輕偏了頭回到原本的距離內,接受汝珍帶著試探的吻。「檢察官剛才……」
「什麼?」始木一臉無辜的看著汝珍等待句子的完成。
「不會像在案發現場,計算著要用什麼角度親吻吧?」汝珍看著像是要否認卻啞口無言的始木,再度向前擁住對方。「檢察官。」
「嗯?」
「這裡的風有點大,我們回去吧。」
「好,」始木緩緩地抬起手以相同力道回擁。「回去睡覺嗎?」
「……對,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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