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12

秘密森林 - 粉雪





始木在深夜中睜開了雙眼,剛才的夢境畫面還鮮明地在他腦袋裡。儘管毫無邏輯可言,他還是試圖從幾乎破碎的片段組織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不曉得是隕石撞地球,還是某些有著火山的島國噴發了岩漿,他們正在指導該如何逃生。身為大韓民國的檢察官在前線一點特別用處也沒有,於是他只是收拾了幾件服裝,還有那幾張特別的塗鴉後就聽從指示乘上了不知道幾時建好的救命方艙。


他看著那些指引著他們這些看來毫無頭緒的人,想起了汝珍,她大概也是其中一位正在燃燒自己為了拯救更多人的那種存在吧?光是想像著她指揮人群上船,就讓他感到有些安心。但抱著簡便行李的他並不如一般乘客安份,提著行李他開始走向那些引路人。


一個問一個,從沒聽過名字的到終於認識的,他忘了從睡夢中被驚醒並準備行李的疲累,只想著先確認對方的平安。在看見汝珍充滿力量的身影人群中竄來竄去,他便安下了心,猜測對方的行李收拾地說不定更倉促,他決定在方艙關上門之前再多準備些備品。


於是他快速地離開了方艙,衝進最近的便利商店,時間不足的關係讓他幾乎是用掃貨的方式放進備用的第二個背包,把多餘不少的鈔票放在檯面上後他才走回方艙。這一路上明明就看著她的行動,卻一聲也沒有招呼。


就在方艙要關上門的提示音提起時,他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還在外頭儘可能地救一個是一個,這時候也來不及喊出聲了,他放棄思考後果,衝過去協助那些行動較為遲緩的人上了船後,拉住了汝珍的手腕。


「已經差不多了。」


「不可以差不多,我要救全部的人啊!」


不曉得該稱讚她的天真還是堅持,但不願意放棄任何人的想法此刻卻讓他感到不愉快。如果她趕不上船、如果以後再也見不到她、如果他們從此再見見不到面⋯⋯。好多的如果讓始木失去了理性的判斷能力,他壓下想發火的脾氣——儘管他也從來沒對她生氣過。他問她想要做到什麼程度。


「我不希望有任何一個人被丟下。」




汝珍的一句話,忽然就讓他從夢中醒來。他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除了黑色幾乎沒有其他顏色的天空。突然一點點的白色雪花灑落,始木打開了窗戶,手輕輕伸出去接住那幾片隨即溶在手中的雪花。



世界末日來臨的時候,他又能抓住什麼呢?



「據說女人含冤的話,六月也會下雪。」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們有過的對話。他就像是台行走的電腦,只要輸入關鍵字就能自動找到相似的對話。汝珍快速接上話的自然讓他感到舒適。



下雪了,警監現在在做什麼呢?




*



汝珍關掉了終於播映結束的電影,用力地閉上眼睛。在心裡感慨這幾年一部又一部充滿警世意味的電影,不知道是要滿足人們對於末日前來對於不安的想像,還是要提醒人們要珍惜自己活著的每一分鐘。上班面對各式各樣的工作後,回到家還看這種電影,真不曉得該譴責自己還是稱讚自己還有足夠體力做這種消耗。


她看見那些人在生死關頭做出各種抉擇,還有那些直到盡頭也不願意放棄任何人的存在。不曉得自己真的面臨那樣的處境時會做什麼樣的選擇呢?汝珍倒了杯溫水,潤了潤乾澀的喉嚨後嘆了口氣。坐回沙發上拿起手機一下沒一下地滑著。


看見一些有趣的圖片忍不住扯起嘴角,在放鬆之餘還是不時有工作的事情穿插進入腦袋。她乾脆地放下了手機,到底是她在做著工作還是工作駕馭著她呢?初出社會工作時滿滿的幹勁和成就感在這幾年被磨到剩下疲倦,每天上班像是機器人一般,一個人重複做著開始感到倦怠的事。


記憶中那個提著粉色包巾駝著背好孤單的背影突然進入腦中,像他那樣喜怒不易形於表面的人也會有這樣的情緒嗎?那個背影當時看來像無聲控訴著迂腐貪案,現在想來卻又像是在宣示著他對正義的堅定不移。


汝珍收回了心神,他們之間總是保持著不多不少的距離,儘管有關心的話也總是點到為止,想要如他所言要一起守護著海岸線的話,他們之間似乎不該有過度的依賴。她不想因為私人情感而破壞這樣微妙的關係。



私人⋯⋯情感嗎?她對檢察官的私人情感嗎?對於始木她有私人的情感嗎?



她對自己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就像一顆小石頭滑落意外造成了山崩,那些像被打翻的水傾瀉而出的思緒卻怎麼收也收不回來。她努力地想把始木清楚腦袋,他的身影卻越是清晰。



如果是檢察官遇到世界末日,他又會做出什麼決定呢?他會放下總是不被友善對待的過往參與救援行動,還是像當年一匹孤狼自顧不暇地先搭上逃生船呢?⋯⋯不,這比較像是徐東載會做的事。檢察官會不會先受到太大的壓力而暈倒呢?這樣得先救他才行⋯⋯。



想像力毫無邊際地漫遊,在視線觸及慢慢起霧的玻璃窗戶後才逐漸聚焦。那紛飛的白色⋯⋯是雪嗎?她拉緊身上的毯子靠近並打開了窗戶,濕冷的空氣吹進了雪的碎片,她抬起手接住了轉瞬即逝的粉雪。




下雪了,檢察官現在在做什麼呢?



*



始木坐在床邊放下了原本想驅逐睡意而拿起的文件,處理完這一件案子之後呢?就能創造更好的世界嗎?這幾張紙就像附著在樹木上的菌類,隨著樹枝越發茂盛也獲得越多的養分。當年他找到了同伴想連根拔起腐壞的根,他這把鋒利的刀卻總在完成一小部分後再度被束之高閣。他發現自己這些年越來越力不從心,懷疑自己是否能做到當初宣誓般的堅定。


仰起頭靠在立著的枕頭上,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儘管不知道出門走走能不能驅逐煩躁,他還是拿起了略有厚度的外套和圍巾走出了家門。



*



汝珍靜靜地看著雪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直到手指凍僵才回過神關上了窗戶。轉身走回開著暖氣的房間,像是期待走進誰的懷抱一樣地撲上了溫暖的床。不曉得是不是剛才被風吹得著涼,有一種不管用多厚的被子包裹住自己也暖不起來的錯覺。


視線輪流在牆上置物架流連,特檢時期的那張合照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想起當年小組解散後還多洗了幾張分送給大家。她突地跳起身,抓過了深色外套就衝了出去。




*



「檢察官這麼晚才離開辦公室嗎?」汝珍的話卡在喉間,她並沒有聽說始木被調回西部地檢。看著對方和自己一樣一瞬間詫異的表情,她拉緊了外套走上前。「什麼時候回來的?」


「警監呢?又是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呢?」始木不像初見那時強勢地反詰,但沒有造型過的髮型讓他看起來乖順不少。他轉頭看了看矗立在一旁的西部地檢,手從口袋中伸出來指了一下。「突然想到以前的事,就回來看看。」


「明明我是警校的,當年的事情卻也讓我像是從這裡畢業一樣。」汝珍的笑伴隨著冷空氣變得微弱。她聳了聳肩。「再給檢察官一次的機會,你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嗎?」


「我想,是的。」始木垂下顏思考後點了點頭,再度看向汝珍的眼神裡多了些柔和和堅定。「是的。警監呢?」


「雖然這一路走來一點也不輕鬆,我甚至無數次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真的適合生存在這樣的體系中,但看我現在依然站在這裡,」汝珍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接下沒有完結的話。「我想我的答案和檢察官一樣。」


「謝謝妳,」看見汝珍因疑惑而微微揚起的眉毛時,他抿嘴後說完後半句。「現在站在這裡。」


汝珍忽然感覺有些哽咽,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憋著眼淚和嘴角的笑意,她向始木踏進了兩步並伸出了手。「也謝謝你現在站在這裡。」


始木低頭看了看那隻第一次向他伸來卻被他無視的纖細的手,重逢時再一次向他遞來歡迎的手。這一次他做了和後者一樣的選擇,用力地握住了那隻幾乎凍壞的手。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今晚的夢──警監果然不會丟下任何人。


從握住的手傳來的溫度讓汝珍得到了解答,她鼓起了勇氣。「要一起去吃宵夜嗎?」


就像回答剛才的問題一樣堅定,他回答了。「好。」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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