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4

秘密森林 - Winter's coming

 





「檢……」汝珍原本打算叫住馬路另一端熟悉的身影,那個近兩年開始圍圍巾後會比以前更縮成一團駝著背走路的身影,但話吞在嘴邊,因為她看見他前方站了一身俐落套裝打扮,即使是不認識也能透過對方舉手投足間的自信感覺到她的魅力的女人,而黃始木的反應表示他是認識那個人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既不是傳達感謝而遞出謝禮的距離,也沒有可能是大馬路邊明目張膽的賄賂。


這樣看起來應該不乏追求者的女子,正遞給黃始木檢察官一袋雖看起來不是要價不菲、卻也不是廉價的東西——難怪各品牌都會做自己的提袋和設計,光是看袋子就能看出一個人的品味和意圖,商人的目的成功了。


明明因為這樣的畫面而說不出話,汝珍的腦袋裡卻出現了探討商業目的成功的想法。才覺得自己這瞬間有點滑稽,卻又有些好奇黃始木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她忽然想起幾年前曾經在特檢的辦公室撞見過那相似的一幕。


始木垂下視線看著那個提袋五秒後又開口,原本因為紅燈而靜止的車流又開始移動。斷斷續續地也看不清楚畫面,卻突然發現他轉開頭的方向向著自己,汝珍急急忙忙地打開正好在眼前停下的計程車門,迅速地逃離現場。




『他到底回了什麼話呢?』


洗完澡一邊擦著頭髮,汝珍在沙發上半躺了下來。原本開著的新聞臺被她轉掉,畫面剛好停在最新的電視劇*,她前兩天休假時正好看了幾集的故事。


一個因為大腦有血管而無法醫治的男人為了尋找生父,跑去前女友的婚禮上搶婚,想在人生最後一程上有人陪伴;和被搶婚的未婚夫為了找回他的新娘而莽莽撞撞追上他們的故事。


男二的故事特別引起她的興趣。他是家裡五代單傳的男丁,從小在權威媽媽教育下成長而有些畏畏縮縮地總是不敢表達意見;在媽媽安排的相親對象裡看見一個又一個媽媽的影子而感到抗拒。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女主角,為了愛她,他敢在半夜偷偷跑出門約會;因為太想好好珍惜她,甚至連結婚前搭個肩拍照也讓他覺得是玷污;他不只想還要用他的畢生去愛這個女人。但在她的前男友出現後開始變調了,他看見她被那個男人親吻沒有推開時,他看起來好委屈。


那種像是好不容易被撿起照顧卻又被拋棄的狗狗感,不知道為什麼讓汝珍想起了黃始木。明明他們兩個完全不是同樣的家庭背景,他那個提起初戀就當機的反應也不像有什麼女友被搶婚的經驗,他沒有任何一點和男二一樣,啊,大概是那種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


她不曉得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是順路載他回去,他背起重重的背包、提著粉色包巾駝背走遠的背影那次嗎?還是帶著好幾個案子來家裡找她,還沒有給出任何明確的答案,帶著可樂瓶看起來有些落寞走下階梯的背影那次呢?


他說一個人沒辦法阻止所有的事情發生,那雙看起來不會有猶豫的雙眼卻停留在今天那個遞向他的袋子。也許那樣看起來夠自信和強壯的人才足以和他並肩吧?也許他也需要有人給他力量,而那個女人看起來什麼都有。


汝珍忍不住跑去打開冰箱拿了瓶燒酒,坐回了有地熱的地板後,迅速地扭開瓶蓋、倒入一杯,再一次飲盡。感覺喉頭一陣滾燙後,身體也跟著暖和起來了。隨意撥弄了還滴著水珠的頭髮,想起去年留長髮好像比較真的在冬天比較暖一些,也許可以把及肩短髮再考慮重新留長。




叮咚——


汝珍警覺地看了一眼時鐘,偶爾來借泡麵的鄰居高中生妹妹這幾天回老家了,一位剛經歷情傷的同齡女職員也出國了。晚上十點半還按門鈴的人,不是小偷就是沒有時間觀念還喝醉的人吧?


叮咚——


又一聲,汝珍點開了小螢幕,才想起上個月螢幕就壞掉而自己忙碌到忘記請人來修理,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決定開窗看看是哪個傢伙,好在她的房子是邊間,至少還有這個為數不多的好處。才拉開窗戶一個縫,窗外五度的冷風就灌了進來,沒忍住打了個冷顫後她往外看,一身深色套裝的身影剛好走離開大門,向著她的方向看來。


——是黃始木。


「喔!檢察官!?」汝珍把窗戶推開一半,看見他伸出手揮了一下,匆匆忙忙地又關上窗戶,拿起掛在椅子上的外套,開啟樓下大門的按鈕還安好,她按完便推開門走去樓梯間看著那個熟悉走上樓梯的身影。


「怎麼沒有聯絡突然就跑過來?是又要查什麼案子了?我現在沒有什麼可以提供的資訊,是真……,」還沒說完,她看見始木搖搖頭便停下了話,疑惑地反看著他。


「為什麼剛才突然就搭車走了?」始木看她眨了眨眼思考的反應又補充道。「八點的時候,警監在檢察廳前的斑馬線不是嗎?」


「你看到了!?」話一出口汝珍就想咬斷舌頭,這句話不就直接承認她的確在他說的時間在那個地點嗎?尷尬地撓了撓臉側,她又想起那個畫面。「啊唷,就剛好接到電話,我媽媽說拿了小菜來要我趕快回家吃。」


「這樣啊。」始木平淡的回應讓汝珍忽地有些心虛,看見他手一直插在口袋裡,正想開玩笑是不是偷偷藏了暖暖包時,髮尾的水珠不合時宜地滴落在她肩膀讓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好冷!」想趕快回到溫暖屋子裡的汝珍突然陷入苦惱,她不確定是想要盡快打發對方回去,還是邀請對方進屋子裡比較人道。「檢察官還沒回答問題,為什麼突然跑過來?」


「嗯……我不確定,」始木像想起什麼,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鋁罐遞給她,她接過後發現是熱的瓶裝奶茶,暖暖的讓她馬上打開喝了一口。「不確定是怕警監誤會,還是不確定沒把話說清楚我會覺得奇怪。」


汝珍嗆了一下,她原本想像始木回答對方的話中,也有著他絕對是直接了當地給了對方回覆,可能是很簡單的「好。」,也可能是像她讓他向張刑警問候孩子那時一樣乖順地回應對方。只是沒想到他跑來這裡說的這些話也很直接。


「誤會什麼?」


她和他都知道這是明知故問。


「最近……沒有看到好看的圍巾了嗎?」始木的話鋒一轉,汝珍一下子沒跟上他的速度,她不確定是不是外頭溫度太低讓她無法好好思考。


「上次警監送的那條圍巾,說很好看所以被推銷買了卻沒有人收而給我的那條圍巾,我覺得還不錯,打算再買一條。」始木指了指脖子上幾乎和他的西裝搭成套的圍巾說道。「事務官和其他檢察官也因為這條圍巾而稱讚了幾句,當然這是其次。相較這些,圍巾的保暖度我覺得很好。」


「就算知道品牌,檢察官也沒有挑選的眼光嗎?」汝珍聽著荒謬的回答笑了出來,不敢相信這樣的話出自當年見面時全身上下都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嘴裡。「我是該當作檢察官在認同我的眼光嗎?」


始木沒有答話,只是看著汝珍明顯抿著嘴忍住笑的樣子,覺得有種心裡像是被逗貓棒輕輕撓過癢癢的感覺。視線對上汝珍好看的一對大眼睛,因為笑意而像有星星的眼神讓他快速眨了眨眼後撇開了頭,她身後那片夜景相形之下也顯得黯淡不少。他好像第一次這麼認真欣賞夜裡的風景。


汝珍想起在搭上計程車逃離的那時,其實透過窗戶看見了那位女人向前了一步,而似乎發現意圖而同步退後的始木,讓此刻的她想測試看看他們之間距離可以到哪裡。


「檢察官,」汝珍出聲喚道,把瓶裝奶茶放在了牆上,始木的注意力拉回了眼前,稍稍抬起的眉毛在無聲詢問。「要試試看嗎?」


「什麼?」始木看著汝珍低下了頭,也跟著她的動作。


汝珍看著自己的室內毛絨拖鞋向著看起來辛勤工作而有些痕跡的皮鞋鞋尖跨進了一小步,後者停留在原地。汝珍努力壓下揚起的嘴角,抬起了頭看向對方——這就是所謂的咫尺距離吧?


近到再多看一秒就會轉過頭笑場的距離,但對造方是黃始木,看起來並不會舉旗投降。他在查案時那雙銳利的雙眼在熟識後的這些年收斂不少,儘管她已經能讀出他眼裡的疑惑,但還是忍不住想逗弄他——絕對是天氣太冷才讓她有這樣的念頭的,她決定把理由歸咎在這說降溫就五度的天氣。


她伸出手拉住那條送給他的圍巾,微微地偏頭,像是烏龜一樣緩慢地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


始木閉上了眼睛,還吞了口口水。


看進一切的汝珍還是忍不住笑了出聲並退開,笑彎了腰後再次抬起頭,對方的表情看起來糟透了。尷尬地張開嘴正打算道歉時,始木突然向前移動,汝珍下意識要向後再退開時卻發現已經碰到牆壁,而始木繼續快速壓近的身型讓汝珍緊張地閉上了雙眼,她感覺他的手臂沿著她的身側壓在牆沿。


他的呼吸已經近到落在她的臉上。


但什麼也沒有。


汝珍張開了雙眼,始木的確停在原地,像在確認她的反應,但更像是在等待她的同意。



他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關係的?



汝珍覺得像是時間靜止的這一刻反倒腦袋開始快速運轉著。是從她有次出差剛好在統營,便趁著公務結束前跑去找他,因為聊太晚遇上颱風入境而無法返程,只好借住他宿舍一宿的那次嗎?她覺得從那晚之後始木的態度隱隱約約地變得不太一樣。過往沒有案件要詢問就沒什麼訊息的他,開始有頻率地發別人推薦的當地餐廳,有公務要回首爾也會先告知並詢問她有沒有時間吃飯,有時時間晚了還會欲言又止地——


任誰都能看出他們兩個早就打破彼此間平衡,而當事人卻也都不戳破的這種模式,就是曖昧了吧?汝珍不是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但對上情竇初開的始木,她沒想到到了這個年紀還會這麼享受少女情懷。始木的反應都像讓她也重新體驗了青春時那種兩小無猜又偶爾小鹿亂撞的心情;尤其是她其實有聽出他每次沒說出口,也想公平地來借住一晚的詢問。


「如果沒有問到答案,檢察官這次會回去嗎?」汝珍把話題拉回始木最初帶來的問題。


「警監這次不打算給答案嗎?」始木頭一次覺得頭銜讓她變得不一樣,也許該修正一下。他當檢察官的這些年遇過很多警察,他們有著各式各樣的頭銜職位,但「警監」二字卻像專屬於她的代稱,他只有對她才會使用敬稱。


「檢察官,」汝珍抬起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這次也帶了答案來了。」



不確定是誰靠近的距離更多,總之距離最後為零。



「警監,」始木看著兩人微微喘息呼出的氣在冷風中搖曳,打算把前幾次沒說出口的話也問出口了。「我……」


「可以,」汝珍打斷了他的問句,忍不住直起身先拉緊了外套領口,未乾的髮尾在熾熱的吻後像是酷刑。她拉著始木的袖子往溫暖的屋子前進。「冬天真的來了呢。」


( fin.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