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海拖著沉重的身軀回到住處，心頭鬱悶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等熱水沖進杯中引出陣陣咖啡味她才發現自己在思考之前身體已經先有動作，這是來美國後才有的習慣，似乎沒有這個味道就沒有解決案件的感覺。這和十三研究室是完全一樣的，想起第一次喝還嫌棄了這個味道，沒想到隨著年紀增長，這股苦澀倒是成了她安定的來源。
這次的犯人是假釋出獄後的再度犯罪，她才意識到原來這世界是真的有這樣子的人，覺得自己凌駕於他人之上，操造他人的生死以娛樂人生是正確的。在銬上手銬前他問了她『待在監獄是否有用？』她當初志向的確是想讓這世界的壞人少一些，但將他們關進監獄，讓他們用餘生去反省自己的作為，真的是有用的嗎？她才發現每一次案件將犯人帶走之後，她從來沒有探究過這些人在獄中的表現甚至出獄後的行為，所以又是一廂情願了嗎？
「如果湯川老師在這裡就好了。」
驚覺自己再次想起了湯川不由得一愣，有種到哪都擺脫不了的感覺，內海看著眼前氤氳白煙互相交纏而後散於空中，究竟是想起湯川就會感到平靜，還是因為平靜下來就會想到湯川呢？這個問題在她來到奧克拉荷馬後總會浮現在她腦中，也就是說已經困擾了她快一年，但總不可能去問當事人，畢竟這種感性的事情從來都不在他的解答範圍，更何況這狀況也不是太常發生。
內海走到沙發上躺下，低聲嘆了口氣，看了眼偌大的房子，人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總是花了一堆錢買越來越大的房子，卻不知道原來寂寞也會隨之倍數增長；這邊分配給她的宿舍很大，但她還是想起那間擁擠的研究室，她忽然好想回日本。
剩下四個月就要回去了，原來有倒數的日子真的過得特別快，她下次寫信給湯川一定要告訴他這個結果，他們曾經就這件事做過討論，但因為沒有什麼需要實驗的事情所以也不了了之。想起大樓的裝飾才發現就快要聖誕節了，她決定明天把新買的恐龍模型先寄過去以免錯過假期。側過身想起今天這邊長官希望她留下的提議，她的確在這段日子收穫不少，她有些猶豫，原以為可以很瀟灑地離開，沒想到現在突然有些捨不得。
就在快要闔上眼的那瞬間，她聽見了電鈴的聲音。
「湯…湯川老師！？…我不是作夢吧！？……」內海瞪大著原本就很大的雙眼，左顧右盼似乎想確認什麼，又把湯川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欸？……」
「看到妳的反應和日本一模一樣，就表示這將近一年的時間，妳並沒有什麼改變。」
「什麼啊…任誰都會有這種反應吧！…上次也是，沒有先通知就跑到我家，跟草薙前輩兩個說什麼探病的……明明…」內海發現她提起草薙時，湯川臉色有些古怪，「湯川老師…在日本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湯川的沉默算是回答了內海的問題，大概又是她驚人的直覺，再配合她日漸進步的觀察力吧？想起在日本的事，又沉下了顏。內海看見他手中拖著個不小的行李箱，才突然想起自己一直讓對方站在門外，趕緊退開讓湯川先進門。
「湯川老師怎麼會突然來美國？也沒有先知會一下，說不定有空可以帶老師去哪走走，是不是聖誕節前飯店被預約地差不多了所以才會這時間還帶著行李啊？但還好這邊宿舍有多的房間，湯川老師今晚可以在這邊過夜，明天再做打算吧？」
「啊，謝謝。」
「家裡沒有吃的了，完全沒有…，」內海看著空蕩蕩的冰箱有些尷尬。「湯川老師吃過了嗎？」
「還沒有。」
「那就等會一起出去吃吧。」
「好。」
聽著湯川的回答依舊，內海發現沒有改變的不是只有自己，因為這樣子的對話在那年聖誕節後就不時會出現；不是湯川剛好知道某幾間料理還不錯，就是內海的朋友又給她介紹了熱門的餐廳，有空的時候兩人會一起吃飯，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樣再加上栗林說『最近實驗比較多，湯川老師比較少時間去運動。』她覺得湯川的身材似乎有一點點走樣。
「話說回來，湯川老師怎麼知道我住這裡的？」內海一邊把湯川的行李移到客房，走出時卻看到他拿起還沒包裝的恐龍模型研究著。「啊，本來是打算做聖誕禮物的，既然這樣就直接帶走吧。」
「謝謝。」
「但湯川老師還沒有回答啊，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邊…啊，是因為寄送單上寫著地址對吧？」
「嗯。」
「看到老師的反應也一模一樣表示老師也都沒有變啊。」
內海無奈地笑了笑，卻發現湯川已經放下手中的模型，注意力放在桌邊那杯完全沒動過也已經冷掉的咖啡和一旁即溶咖啡罐。
「那個…是和研究室一樣的，」在湯川眼神示意下，內海不曉得自己為什麼忽然有些心虛。「大概是習慣這個味道吧，湯川老師那時候不是說過如果平常很吵的人突然安靜下來會不習慣嗎？來到這裡什麼東西都是陌生的，但這牌子的咖啡是一樣的，所以就買回來了……。」
「是嗎……，出去吃飯吧。」
「好。」
和湯川並肩在電梯裡看著倒影，腦子裡出現前陣子署裡安排的基礎心理學課程；空間會引導對話的方向，這也是為什麼偵訊室總是看起來又小又陰暗，因為在這樣的環境容易讓人感到不安，所以很難在這種時候說謊；又想起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會視熟識程度而定，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不是只跟在他的身後，而是與他並行的呢？一個人和一個地方就讓她聯想到這麼多東西忍不住笑了出來；果然這趟充實獲益良多。
「沒什麼。」看見湯川瞥來的眼神，內海收回心神看著電梯門打開。「吃日式料理吧？轉角有一間我常常去吃，和帝都大學外那間的口味很像。」
「這邊我不熟，妳決定就好。」湯川頓了一會才又開口。「物理系一直和不同地方的大學有交流活動，剛好這次是和奧克拉荷馬大學合作，加上日本也發生了些事情，我覺得自己的狀態暫時不適合教學，就接受提議過來。」
「這樣的話，栗林會很辛苦吧？」
「也算是系上給栗林的挑戰，如果這次他代課沒太大問題，升上副教授指日可待。」
「栗林升上副教授啊…時間過得真快呢…；話說回來，老師這次來美國待多久？」內海推開餐廳大門，熟門熟路地走到自己平常坐的角落邊桌。「老闆是日本人，所以很多東西都很好吃喔，老師你先看，我要先點個鮭魚飯糰。」
「我也…」
「老闆，先來兩個鮭魚飯糰，」內海向著點餐檯喊了聲，聽見聲音才回過頭看湯川。「我記得老師也喜歡鮭魚不是嗎？還是今天不想吃？」
「沒有…，還有其他推薦的嗎？」湯川詫異後把視線放回手中的菜單，他本來想說他也要，但內海連他的份也點了，那的確是沒有什麼事了。
「這個和這個，」內海指著幾道菜給予意見；發現這間餐廳她好開心，加上有日本人的關係，她時不時會跑來這裡思鄉一番。「還有味噌湯，真的很好喝。」
「好，那就先這樣。」湯川抬起頭才發現內海為了看他手中的菜單而靠得很近，近的連她長髮上帶著的淡淡香味也能聞到。他忽然知道為什麼以前和內海出去吃飯總會被建議點情侶套餐了。發現自己莫名其妙想起這些事情，湯川挑了下眉，把菜單放回桌邊。
「剛剛老師還沒回答，這次來待多久？」
「一個月。」
「一…一個月？」內海想起上次湯川只不過去北海道兩個星期，栗林就快不行的樣子。「難怪會說是給栗林的挑戰……，但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這個月的進度都是他很熟的內容，相信就算是帶學生做實驗也沒有問題。」
「原來如此。」內海點點頭，果然湯川還是把所有事情都評估過才決定跑來大半個地球遠的地方，想起剛剛看見湯川提著行李箱時腦中閃過『離家出走』這幾個字真是不合邏輯。想起湯川在門口時那個落寞的神情，她不確定自己適不適合提起那個話題而顯得欲言又止。
「記得我之前跟妳提過的學生嗎？」湯川知道內海想說什麼，輕聲嘆氣後主動打破沉默。
「古…古芝？對嗎？」內海瞇了瞇眼，試圖回憶上個月視訊電話中湯川提過的名字。他們不是很常通電話，特別是視訊電話，如果不是那次剛好栗林說什麼很想念她，她想以她和湯川的個性應該不會開始這樣子的聯絡。
「嗯，前兩天他被逮捕了。」(註1)
「欸？……」內海驚呼，看著湯川的反應，不曉得為什麼想起了石神。「…發生什麼事？」
「他後來查出對他姐姐見死不救的人，本來打算要下手的，」湯川想起當時那通電話，如果古芝真的堅持，那現在在監獄裡的人……。「但最後他放下了，只被依殺人未遂起訴。」
儘管湯川輕描淡寫地提起，但內海還是能感覺這不是唯一一個會令湯川決定遠離日本靜下心的理由，所以在餐點送來後，她沒有開動，而是看著湯川。
「老師，」她移開視線，抿了抿嘴後才又看向湯川。「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如果老師沒有辦法承受的話，就讓我一起承擔吧。這次的心情，也是一樣的。」
湯川忽然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了。他記得曾經和她說過，在科學家的世界裡日復一日地做著相同的實驗，其實不過是用著他們所熟知的方式去感覺和別人的聯繫；所以當他親手送他為數不多的朋友進去監獄時，她這句話無疑是條繩索，把他從這個由自己建築的世界裡救出，至少在痛苦的那個當下，頭一次感覺與他人的聯繫原來可以如此堅定；而這一次，她再度擔當了這樣的角色。如果說他就是為了這一句話而來到這裡未免有些可笑，但他因此而感到舒坦，理由已經不再重要。
「謝謝。」
「那先吃飯吧，其他的事情等下再說。」內海沒有錯過湯川如釋重負的眼神，但她還是把決定權交還給他，如果他不願意說出來讓她分擔，那再怎麼問也不會得到答案，既然如此，就不用多問。
「這是那位湯川老師嗎？」老闆從門後探出頭。「就是妳每次來都說的那位老師？」
「對……，」內海尷尬地瞥了湯川一眼。「我只是每次來都會想到帝都外那間，然後就跟老闆說了一些事……。」
「例如？」湯川側過身面向老闆，餘光瞥見內海正把飯糰塞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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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這邊借用書中湯川因為這件事而遠赴美國的設定，但在書中內海當下是陪在他旁邊的，所以請忽略這為了寫文的小小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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