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汝珍不曉得始木有沒有自覺,但他實在表現得太明顯了──他有意避開她。看著僅對視一眼就匆忙推開家門的背影,汝珍坐在餐桌前看著盤子中還冒著煙的早餐,忽然沒有了食慾。
「也許檢察官只是想要點自己的空間,又或許最近加班的次數真的跟不上工作進度,還是其實和我在一起累了呢?」
汝珍覺得這些問題讓早晨通勤時間塞得更漫長了,她伸手從包包中抽出那兩張畫展門票靜靜地看著,嘆了一口氣又放回去。
始木比上班時間還早抵達辦公室,早出晚歸直到他們同居後才有所收斂,但最近又回到了那樣的模式。
至少現在他改掉了空腹度過早晨的空白,一邊嚼著冷掉的吐司,視線掃過和當年西部地檢相似的室內──她曾經毫無防備地睡在那個位置。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會選擇跨出第一步?誰先答應的?又是為什麼連他們也沒能克服這樣的問題?」
始木試著回想前一次兩人一起吃飯聊天的畫面,好像很久沒有出現了。
『檢察官,晚上回家吃飯嗎?』
『警監今天能準時下班嗎?』
『下班我先去買點食材,回家吃飯。』
『好,我開車過去。』
『這樣我的車要放在局裡,明天還要提早出門。沒關係,我們家裡見吧。』
「好。』
汝珍利索地把青菜清洗乾淨放上砧板,始木流利地使用菜刀切好並分類放進容器中。
「好久沒有像這樣了,」汝珍忍不住笑了一下,看著對方停下動作投來的疑惑,她指了他的手。「我都還沒說要煮什麼,甚至沒開口,檢察官已經知道我要做什麼了。」
「嗯。」始木看著自己的雙手停頓了一下。「因為警監會做的菜並不多,所以剛才看到材料,已經想到要做什麼了。」
「那我們……,」汝珍音量不自覺提高,一察覺到便又抿嘴笑搖搖頭。「一起煮吧。」
「好。」
「檢察官最近很忙嗎?」汝珍的筷子抵在唇邊,小心地看著對方一瞬間有些停頓的視線。
「隔壁辦公室的檢察官請了長假,工作被分到其他人身上了。」始木正視對方,看見盤中所剩無幾的菜後放下了筷子。
「我有話……」
「我們……」同時脫口而出的話讓彼此又吞了回去。汝珍也坐直,認真地看著始木。「檢察官先說吧。」
「如果……,」始木小心地盯著對方的反應,他不確定這樣的話適不適合在好不容易的飯局中開口。「如果警監和我相處感到很有壓力的話,我們可以……先分開一陣子。」
「什麼?」汝珍無法從始木的臉上判斷出情緒,只覺得一瞬間心似乎抽痛了一下。「等一下,檢察官,不是檢察官覺得和我相處很有壓力嗎?」
「我沒有過這種感覺,」始木蹙眉不太理解對話接下來的走向。「和警監相處的時候沒有。」
「那為什麼要提出這種不能解決問題的方法呢?」
「警監認為問題是什麼?」
「不是檢察官因為和我已經在同一個生活空間已經感到不自在了,所以才總是避開我嗎?」汝珍看著始木準備開口又伸出手制止。「不要否認,檢察官真的表現得太明顯了。」
「我……,」始木低下頭看見自己出汗的手有些意外,想起對方正等待自己的回答。「我上次不小心聽到了警監講話,說我很可怕,和我一起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什麼?……不是,」汝珍想起了在大樓前遇見了巡邏路過的重案三組,和他們玩鬧地聊著和始木一起生活的日子。「檢察官沒有聽完全部嗎?後面接著說的話。」
「什麼?」
「檢察官只聽見了不想聽見的話,耳朵不是拿來這麼用的,」汝珍輕輕地嘆了氣,伸手拿了顆視線範圍所及的糖果打開包裝放入口中,餘光瞥見始木對自己行為的皺眉。「他們問說檢察官在家裡是什麼樣子,是不是會拿著在辦案時那樣的嚴肅來審訊我的日常行為,我的確說了『檢察官很可怕的,在一起更沒有秘密可言了。』但後面說的是『連我在想什麼都知道,這種契合程度真的是現在人類可以有的模式嗎?都以為自己在跟絕對達令談戀愛了。』。」
「什麼?」始木瞥了眼客廳的書架,不記得自己曾經從中看過相似書名而感到困惑。
「是很久以前看的,我並沒有買,」汝珍捧著臉想起了漫畫中劇情。「是一個被女主角親了一下而意外啟發戀愛功能的機器人,是個理想完美男朋友。」
「我嗎?」
「聽我本人給了這麼高的評價還不能相信自己嗎?」汝珍略帶嫌棄地看著對方。「就像剛才在煮飯的時候,我還沒開口就能知道我要做什麼,甚至是才到家就已經發現預定洗好的衣服被整理好了,所有的想法都像是被那個機器人貼心地做完了。」
「我……」
「所以是因為我說了很可怕,讓檢察官覺得自己給了我太大的壓力嗎?沒有先詢問就直接結論真的很不符合檢察官的作風,」汝珍癟嘴瞪了對方一眼。「直接就說要分開,難道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嗎?」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其他的辦法。」
「是慣性思維嗎?因為過去發生事情的時候,檢察官被給予的選擇只有分開對嗎?」汝珍想起初識那陣子從新聞中看見的他的過去,還有他偶爾平淡地說著小時候的生活。「感到不舒服的時候,比起去瞭解痛苦的本身,避開會受傷的來源的確是最簡單又直接的答案。雖然這麼說聽起來有點被虐傾向,但沒有成長是不經過眼淚的。」
「檢察官,」汝珍站起身拿著椅子坐近始木,看著對方隨著自己移動的目光她笑了一下。「檢察官覺得分開是自己所能提出的解決方法,但有問過我的想法嗎?人和人相處就是這樣,必須提出問題並解決,這不也是我們一直以來能在工作上合作無間的秘密嗎?這樣子做絕對不會是浪費時間。」
「我們的確都能選擇更輕鬆的道路,但我們選擇了當守護管制線的人,在愛情裡也是一樣,甚至放大一些,在這世界上沒有事情會跳脫這個原則。因為我們活著,因為我們是人,」汝珍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並用眼神示意始木跟著自己的動作。「感覺到了嗎?」
「但我……並不是警監想的這麼好的人。」始木看著離開胸口的手有些顫抖。
「我們都不是最好的人,但已經是現階段所能做到最好的樣子了,」汝珍順勢抓過對方懸著的手並握緊。「的確檢察官有缺點,我也會擔心檢察官哪天就受不了我那些堆積如山的惡習而選擇離開,這些想法我也會有,所以我才覺得今天一定要說出來。」
「警監的缺點並沒……」
「並沒有誇張到讓你想要離開,檢察官有這樣的肚量,那為什麼對待自己的時候不能同等呢?檢察官對於自己不足的地方感到不自信的程度,覺得是會影響到我留在你身邊的理由嗎?」
「可能是吧。」
「還記得檢警會議那時候嗎?我們因為彼此的身分不得不保持距離的日子,檢察官察覺到我因為警察而有些賭氣的行為,甚至連去吃飯也不敢主動提出,」汝珍想起在南山住家天台對方欲言又止的樣子。「檢察官可以敏感地發現我的情緒並把它帶出來,卻把自己的埋起來,這樣公平嗎?」
「抱歉……。」
「不用對自己沒有做錯的事情道歉,也不用對自己本身存在這個原因感到抱歉。」汝珍拍了拍握著的手。「我知道這很難,畢竟這種想法已經深根腦袋裡了,尤其它還是長了三十幾年的大樹,但可以從現在開始給新的種子灌溉,好的想法也能長成與之和平共處的大樹的,兩個人一起澆水,應該會長得更快吧?」
「植物澆太多水會淹……」始木看見對方眼神後便自動閉上嘴。
「菜都涼了,趕快吃吧。」
「好。」
「我買了美術展的門票,休假的時候一起去吧!」
「好。」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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