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珍看著不遠處背對自己的身影,忍住呼叫對方名字的衝動。腦中突然閃過一句:『他們之間總是隔著一條斑馬線的距離。』這樣奇怪的句子,還沒笑出來就感覺被迎面而來的男人撞到的地方有些刺痛,手撫上痛處感覺到有些濕潤的瞬間便意識到自己流血了。她轉頭只看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消失在巷口。
「深呼吸……,」汝珍壓著傷口邊從口袋中撈出電話,還沒握好就被人抓著上臂強迫起身。大概是喘氣聲太大了,一邊想著無關緊要的事情一邊反射要掙脫對方的手。「檢察官……。」
「還好嗎。」始木隨即發現問題,騰出手先撥通求救電話。在等待救護車的過程中也幫忙對方壓住傷口,他抬頭看著周遭。「警監,這裡救護車可能不好找,我得扶著妳去外面的巷子,請警監自己壓好傷口。」
「麻煩你了。」汝珍咬著已經發白的嘴唇點點頭,傷口似乎比想像中的深。失去意識前記憶停在不遠處的巷口救護車燈。
『這不禁讓我覺得也太簡單了吧。』
『你是指什麼?』
『人的生死。』
『確實很簡單啊,死亡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所以才會覺得更惋惜。』
汝珍再度睜開眼看見的是坐在床邊的始木,思考著自己是不是過度依賴了對方。始木雖然因為動過手術的關係而在情感反應上稍微有些遲鈍,但對於外在的變動有著很高的敏銳度。大概是他太認真於手中那份資料而沒有留意到自己已經醒來了。
「檢察官。」汝珍才開口就被自己帶著沙啞聲音嚇了一跳,看見對方罕見地快速彈起身向自己靠近,她想起初次見面在停下車後向著對方走近卻突然跟著拔腿追著犯人的畫面。
她常常思考著是誰追著誰,從第一次協同辦案到後來的檢警會議,就算其中一個先得到了資訊,他們仍會馬上和對方分享。就像是一場遊戲,他們必須一起努力才能前往下一個關卡。
「嗯,」始木在讓對方借力起身後,遞過已裝滿水的杯子,拉著椅子坐近。「還好嗎?」
「抓到人了嗎?」一邊用手摸過包著繃帶的地方一邊詢問,沒有聽見答覆的汝珍側過頭。始木的表情有些複雜,她一時之間無法解讀。「怎麼了?」
「沒有,」始木移開視線之後,又舉起剛才被放在一旁的資料示意。「目擊者的證詞剛出來。」
「監視器呢。看過了嗎?有可疑的人嗎?選在那種地方的話,對於現場應該是有一定程度的瞭解……,」汝珍揮舞的手在看見對方欲言又止的表情後停在空中。「又怎麼了?」
「警監確定自己沒有問題嗎?才剛動完手術。」始木眉頭糾結著,視線落在汝珍受傷的地方。
「檢察官和我一樣都知道什麼是黃金時間,再者,我現在很清醒。」汝珍突然理解剛才無法讀懂的情緒是什麼了,本來有些強硬的態度在看見對方表情後軟化不少。「我沒事,不趕快抓到犯人只會讓他傷害更多人。」
「嗯。」始木點點頭,把手中資料遞給對方。「就目前判斷應該是當地人沒錯,知道那一區正準備都更所以監視器不多及路燈壞掉的位置。」
「沒想到居然真的出現了,我這次一定會親手把他上銬。」汝珍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和自己並不一致時感到有些慌亂。「檢察官怎麼了?我不是說了我沒事嗎?」
「是嗎?」
「我目前最大的問題大概就是以後不能穿比基尼*而已,所以檢察官,我們得趕快把犯人抓起來。」汝珍想起之前看過的電影,玩笑似地想輕拍對方卻扯到傷口而縮了一下。「沒事,我沒事。」
「喂?」始木並沒有回答對方的話,而是接起外套內側口袋正在震動的手機。「好。」
「找到什麼了嗎?」汝珍看著已經收起的電話發問。
「嗯,似乎又有新的證詞。」始木看著想跟著移動的汝珍蹙眉。「有什麼狀況再說。」
「好。」想起現在自己狀況的汝珍用力壓了壓被子,乖巧地點頭,忍不住握緊拳頭。「檢察官,加油,一定要抓到犯人。」
「好。」
「看見了有人飛在空中,這是什麼意思?」始木看著警方剛錄完的口供,撓了撓耳邊。
「就是,我也覺得很不合理,說前天晚上看到有個影子從對面的屋塔房閃過,」始木瞥了眼對方掛於胸前的識別證。「問說是不是被風吹走的衣服之類的,他說不可能。」
「他沒有開燈嗎?如果有開燈應該能看清楚對面飛過的是人或是其他東西。」
「說是家裡小孩睡了,偷偷跑出去抽菸看見的。」李巡警一臉無奈地回答。
「那這兩天有任何墜樓事件嗎?」
「就是沒有才覺得這份證詞可信度不高,哪有可能有人飛過而不受傷的,又不是超級英雄。」李巡警沒忍住翻白眼,忽然意識站在眼前的是檢察官後,隨即調整自己的態度。「抱歉,只是發個牢騷。」
「麻煩給我對方的聯絡方式。」始木拍下對方寫在本子上的資訊後點頭示意。「謝謝。」
「你好,是李大久嗎?」始木把證件放近僅開一條縫隙的門邊。「我是黃始木檢察官。」
「檢察官?剛剛不是才跟警察說完嗎?怎麼又來了?」李大久一臉苦惱地看著對方,還是退後了一步解開門鏈。
「你說你有看到對面屋塔房有人飛過,還記得是幾點嗎?」
「應該是一點半前後。」
「你怎麼能知道是一點半?」
「斜對面有位住戶都……,」似乎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李大久抓了抓頭。「反正大概是那個時間,我……」
「斜對面有位住戶怎麼了?」始木看著對方游移的視線蹙眉。「如果不照實說,你也可能被以嫌疑人身分傳喚。」
「不是……,哇,早知道就不說自己有看到了,真是……,」李大久有些生氣地抓了抓衣袖,思考了一下才再度開口。「我只是幾次在那時間出去抽菸,都看見一位住戶是那時間回家,你們查案應該也知道,這裡晚上就沒有路燈,監視器也不太多,所以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為什麼會忍不住?」
「檢察官結婚了嗎?」看著對方抿嘴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些不禮貌,李大久尷尬地笑了一下。「可能也沒有女兒吧?我啊,有兩個在就讀中學的女兒,前陣子不小心撞見大女兒和男友約會,突然意識到時間過很快。明明當年還躺在我的臂彎,轉眼就在體驗人生了,誰知道我下次再有這種感慨是不是她結婚的時候。」
「所以你把那位住戶當成自己的女兒了嗎?」
「不管是誰,都是別人家的兒子或是女兒。看新聞看到最近發生那麼多案件,覺得如果多留點心可以救人的話,就多留意一下吧。」李大久看著電視櫃上放著全家福的照片。「所以我只要那時間還沒睡,就會出去抽根菸看一下。」
「就是那時候看見有東西飛過去的嗎?我剛才看了一下,這裡和對面的距離並不遠,你的視力不太好嗎?」
「哎唷,什麼對面,警察做筆錄有沒有好好寫啊?我說的是再過去那一棟,不是前面這棟,」李大久激動地指著更遠一點的房子。「衣服怎麼可能準確地落在另一棟呢?」
「那你觀察對面住戶的這段期間,有發現什麼奇怪的事嗎?」
「奇怪的事嗎?」李大久努力回想的樣子讓始木一邊決定他證詞的可信度。「雖然不確定有沒有記錯,但那天那個影子掉到另外一棟的時候,好像有聽到什麼東西破掉的聲音。」
「破掉的聲音。玻璃。還是……,」始木伸出手指向視線所及的窗邊。「盆栽之類的。」
「這麼一說,好像是盆栽那種聲音,我就覺得那個聲音好像在哪聽過,我家女兒不久前也打破了她媽媽的花盆,還因此被罵了。」李大久看著準備離開的始木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檢察官,請一定要抓到犯人,我希望我的女兒可以平安走在這個國家。」
「……,」始木低頭看著對方握住的位置一眼,輕輕退開後又點了頭。「好。」
始木抵達李大久所說的位置後,確實發現了牆角又破碎的花盆,他站起身看著有小段距離的隔壁屋子,拿出手機撥給龍山署重案三組。
「檢察官,請後退一點。」張健用手示意始木向後站一些,接著便舉高雙手告知辣椒醬可以開始行動。
『啪!』
綁著一條繩子的棒球穩穩地落在始木腳邊,他撿起後看著落下的位置,用力拉了一下,站在對面的年輕巡警沒有準備而向著牆邊踉蹌兩步但隨即站穩。
「如果對方真的是使用繩子過來這邊,以房子的高度、距離和一個成年男性體型來看,繩子不能太細,」始木把東西交給張健。「目擊者的證詞正確的話,他應該不會看不到有條繩子。到底是用什麼方法過來的呢?」
「那個……,」辣椒醬舉起手想發言,得到大家注視後才又開口。「有聽過跑酷嗎?是一種極限運動,有些電影有出現過。」
「什麼電影,那說不定都是特效。」組長搖搖頭又看了眼對面的屋子。
「不是,我有看過幕後特輯,經過訓練後是可以在各種環境跑的,也因此有些人跳的距離會比常人來的遠。雖然我們覺得不可能,但這樣的距離說不定對於那些人來說是小菜一碟。」
「那就問看看吧,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人,就能解釋為什麼他攻擊韓警監之後明明該經過監視器的身影卻消失了。」始木感覺到手機震動,點點頭跟大家示意後便轉身離開接起電話。
「所以說那個人可能有練過嗎?我看過一部電影,主角在逃避仇家追殺時,從他家門口一路跳著往下而逃過一劫。」汝珍瞪大雙眼看著專心開車的始木。「韓國也有這樣的人嗎?」
「還不確定,只是,」始木照著信號燈停下車,看著對方。「警監確定不留在醫院多觀察一下嗎?」
「雖然說這是當警察後第一次有這麼嚴重的傷,但醫生也說了只要小心一點、勤勞地換藥,不要讓傷口被感染,避免劇烈運動,基本上沒有什麼問題,留在醫院只不過是麻煩護士換藥而已,」汝珍低頭看著並輕輕碰了一下。「最近宵夜吃太多了,讓人看見肚子很不好意思。」
「警監太瘦了。」始木陳述事實的話聽在汝珍耳裡卻有些不同,她想起剛躺上救護車後斷斷續續的記憶片段,有他看著被剪開的衣服下襬。
「哎唷,什麼太瘦了,真是的,」汝珍難為情地撇開視線,感覺到瞬間發熱的雙頰。「不管檢察官看到什麼都請忘記。」
「救護車上看到的部分嗎?」
「……對,」汝珍用力地閉上眼睛,忍住想拍對方的手,深呼吸後又開口。「這個兇手真的太讓人火大了,但又不能隨便上升到連續殺人造成社會恐慌,等抓到他一定要好好看看長什麼樣子。」
「如果是這個社會造成的呢?」始木看見對方疑惑的眼神,把車停好後才接著說話。「美國第一位犯罪側寫師曾說過*,社會的轉變會引起不同的犯罪,他在1970年代就意識到連續殺人犯的出現,五十年後的現在,犯罪又轉變成了更令人難以想像的型態,這表示我們的社會也許正在經歷轉變。可能是發達的網路改變了人與人的相處模式,也可能是經濟問題。如果是因為這樣的環境而造成的殺人兇手,該怎麼面對呢?」
「檢察官是擔心我陷得太深嗎?」汝珍深吸一口氣。「我的確是會因為犯罪而懷疑人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樣,但我並沒有脆弱到看見不好的那一面就放棄自己一直以來所堅持的。」
「我知道,」始木一句話就讓汝珍本來想要回應的底氣消失了,他靜靜地看著她,就像她得知崔炳也涉案那時。「我只是不想看見韓警監那樣的眼神。」
「怎樣的眼神?」汝珍鬼使神差地問出她似乎能預期卻又期待的句子。
「不管是不安的,還是失望的,都不想看到韓警監眼裡再出現那樣的情緒。」
*出自破案神探《Mind Hunter》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