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02

秘密森林 - 背影 ( 下 )



汝珍看見有些熟悉的背影出現在視線範圍內時忍不住呼吸一窒,相識這些年要說認不出戰友的背影實在是太難了,今天就算是辣椒醬站在那裡她也能一眼認出,更遑論那個和自己走過好幾個黑暗的始木。


「他在做什麼?……」看著前方身影緩緩把手機放在地板上的舉動她猜測是想談判,但同一時間手中亮起的來電畫面卻讓她有股不祥的預感。她感覺到心臟一陣抽痛,接起了根本不會有回答的電話。「檢察官?」


「一群混蛋!」汝珍看著那個被包圍的身影,終於沉不住氣亮起警用燈,同僚看著指示也跟上提前執行逮捕。一邊安慰自己就算今天被圍在那裡的是他人,她也會做出相同決定,一邊祈禱著對方平安無事。


『我還有關於那些事情的記憶,但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她想起隔著偵訊室的玻璃聽著他對金厚政訴說自己過去的畫面。她對他來說也許只是碰巧共事幾次的同事,對於他的私人生活和過去,她大部分只能從他們幾次的飯局對話窺得一二。


「檢察官!」她小心翼翼地把抱著頭縮在身體的始木扶在懷中確認傷勢,看見對方慢慢對焦的雙眼鬆了口氣。


「警監……,妳來了。」


「當然要來,我的天……居然下這麼重手,」汝珍的擔憂都化成抓著他襯衫的力氣,她忽然想起剛才那通打來的電話。「我們正好在追蹤這群人,才準備收網逮捕就看見檢察官,我還以為是我認錯人……。」


「難怪這麼快就到了。」汝珍似乎能透過始木額間的汗水感覺到對方已經到達極限。


「救護車到了,檢察官先休息一下,我處理完這裡就會馬上過去。」汝珍叮嚀完此刻無法反駁的始木後快速轉過身,她必須把事情快速解決,才能心無旁騖地去醫院留守。




雖然大多是皮外傷,但看著白襯衫被染得通紅還是有些令人害怕的。汝珍想起第一次接到始木暈倒的電話,儘管沒有外傷,但他卻在她眼中看起來傷痕累累。不管是外在還是內在,她都不想看到身邊的人發生這樣的事。握緊著從現場地上抓回的手機,她還疑惑著明明沒有打開手機卻被撥通的那通電話是怎麼回事,轉頭先去借了張毯子。他有醒來之後逃離醫院的前科,她便做好了在這過夜的打算。


「醒了?」才放輕力道推開門就看見搖搖晃晃掙扎著的身影,她快步上前把他推回病床上。「還好嗎?需要我叫醫生來嗎?」


「不用,沒關係。」他有些沙啞又帶著距離的聲音讓她想起他們初識那年的始木。她忍著有些鼻酸的情緒看著對方。「現在幾點了?」


「一點半,檢察官現在這樣並不適合離開醫院。」汝珍想起後來在檢警會議上壓抑著自己離開的背影,她拒絕了他的想法。


「……我知道了。」不曉得出於什麼原因,始木認真地看著她很久後才緩緩吐出這句話。


「頭……還好嗎?雖然醫生說沒有什麼傷到頭但還是……,」汝珍小心地看著沒有繼續話題的始木開口。


「現在很晚了,警監先回去休息吧。」儘管他的語氣在一般人耳裡聽起來都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汝珍就是聽出了明顯的逐客令。除了那次跟在對方後面扶著他去樓梯間,她幾乎沒有任何機會和他聊起這件事,她能感覺到他的抗拒。


「……檢察官的手機我撿回來了,因為不是證物所以沒有扣留的必要,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再打給我。」汝珍放下對方的手機,剛才疑惑的答案一閃而過。她不確定現在是不是適合發問的時機,只能背對他說出叮嚀。「檢察官好好休息,至少住幾天再回去,拜託你了。」


「好。」始木的回答很簡短,她準備再次推開門又聽見他的聲音。「謝謝。」


「檢察官,」她想起在樓梯間幫他處理完『為何在會議上突然離席』的問題後,他後來的那個微笑,還是忍不住問出口。「為什麼把我設成緊急聯絡人呢?」


「……。」汝珍沒有回頭也能想像他啞口無言的樣子,她不想在這時候逼他去處理這些也許是她單方面的情緒問題,正打算放棄時,又聽見他開口。「可以……幫我買杯洋甘菊茶嗎?」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住把左手上的毯子向著他丟去的衝動,她轉過身再次詢問。「洋甘菊茶?這時候喝……喝什麼洋甘菊茶,我……。」


「我希望能什麼都不想,好好睡一覺。」始木的聲音真摯的令人心疼。那雙無害的雙眼和口吻和她記憶中的畫面重疊──那個被破碎西裝威脅後,他接過她遞給他的洋甘菊茶並邀她入屋的夜晚。「拜託了。」


「我快去快回。」汝珍輕聲嘆了口氣,把毯子放下走出去前不忘再回頭。「等我。」


「好。」





汝珍想起之前幾次瞥見始木的用品幾乎偏執的是同一牌子,便也覺得應該找到當年買的那個牌子的洋甘菊茶才算達成他的指定。她想大概是老天要給予他們足夠的冷靜時間,一直到半個小時後她才找到一模一樣的杯子並踏上歸程。


她的確對於身邊人都盡可能地一視同仁,但始木太特別了,儘管她也有更傾向一人生活的朋友,但像始木一樣背影的卻幾乎沒有。她想起逮捕署長時,率先自己踏出一步並幫她說出她希望『能保留署長最後一分面子』的聲音;還有帶著自己查找的資料來詢問卻也不執著從她這裡得到答案的身影,她覺得自己沒有正面回答而讓他準備離去的背影就像把他推回了好不容易才拉他回來的深淵。


──『妳最近,不畫畫了嗎?』


不解他突如其來的發問,卻又了然於心的指點,她忽然覺得始木其實並不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她畫了他的腦袋說也會有其他東西,卻又在漢江邊覺得他什麼都不會在意。矛盾的似乎從來都是她而不是他。


「花了比預期中還久的時間,找了三家店才找到一樣的洋甘菊茶,」汝珍把已經降溫的杯子遞給伸出的那雙手,她試探地往床邊的椅子移動。「檢察官要喝的是這個味道的洋甘菊茶,對吧?」


「不是,」始木的蹙眉讓她覺得距離似乎並不恰當,在對方的示意下退到後方一些的沙發上。「是警監帶來的洋甘菊茶。」


「說吧!檢察官為什麼會追查這個案子。」汝珍不確定始木是否已準備好回答她剛才離去前的發問,只能在話題上先發制人。「我不記得我們這個案子有什麼地方會經手檢察官。」


「有一個被害者家屬在當年朴武成的案子之後知道了我,便透過了很多的方式拜託我幫她找回她的兒子,」始木喝了一口茶。「那個名字,我剛好在上次警監的電話中聽見。」


「就因為這樣所以決定插手?」汝珍更覺得難以理解此刻對方的發言,就像當年他問著她是否有男友的話題一樣。「我都不知道原來和檢察官沒有關係的事情也會引起檢察官的興趣。」


「不是這樣,是因為……因為警監在調查案子,」始木低下頭的樣子和說話的語氣看起來有點像是犯錯的小狗,她敢打賭這個樣子的檢察官不會有人相信他曾是被上頭視為頭痛人物的黃始木。「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麼,只是覺得警監似乎因為這個案子忙得焦頭爛額,我好像……」


「好像……?」汝珍看過許多電視劇和漫畫,覺得心眼被提到極限,她幾乎可預期話題會是什麼走向而感到期待又緊張。


「好像沒有辦法想像沒有警監的日子,我的意思是,」始木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話,汝珍慶幸自己不需被偵測心跳,不然她可能會被判斷有幾分鐘的心跳過快。「好像已經習慣了和警監一起空閒時吃飯,聊聊近況的日子,但這次的案子讓警監已經很久都沒有回覆訊息或抽空回電。」


「僅僅因為這樣,檢察官就決定插手嗎?」汝珍輕輕摸過髮梢並在心裡深呼吸告訴自己『他也許根本沒意識到這些話有多引人遐想。』


「在這個過程中,我隱約感覺到了一點情緒,」始木瞇起眼像是在找尋適當的用詞,汝珍覺得這個角度像極了他們當年在特檢小組的位置。「如果那些一閃而過的念頭是被稱之為情緒的話。」


「比如說?」


「當我找到新的線索時,我想馬上打電話給警監,只是又想著這些東西是不是你們已經查到了,如果要用學過的字彙來形容,我的推測是從『喜悅』到『失落』,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始木蹙眉,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話並看著汝珍。


「即便如此,還是想要解決案子?」汝珍忍不住站起身,順著再也無法壓下的心情驅使自己向前。「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以前動手術的時候,」始木忽然轉移了話題,讓汝珍覺得自己有些進退兩難。「我母親總是坐在這張椅子上,在這個位置,祈禱著我的手術能夠成功,希望我能像個正常的人。」


「這不是檢察官的錯,」汝珍自然地接口,思考著自己的用詞是否妥當時一邊向前移動,她越過了那張令他似乎有些不安的椅子,在他床邊坐下。「檢察官的頭痛,不就證明了你是正常的人嗎?」


「什麼?」


「在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正常和不正常的人,檢察官的大腦也不是自願選擇發生這樣的事,手術只是讓檢察官對於情緒的敏銳度被降低,」汝珍苦笑了一下,也許此刻自己現在越過了他們彼此相關的生理距離並不是明智之舉。「自以為是地解讀檢察官……。」


「我是透過警監才能認知到自己的情緒,」始木的停頓再次讓汝珍有些不安。「對於這件事我並沒有感到反感,只是不想在學習的時候越過了不該被忽視的線。」


「什麼線?」汝珍開始覺得他們想的事情是一樣的。


「應該保持著距離,卻又忍不住往前。」始木看著自己坐下的位置開口,他們就像當年在樓梯間同步著呼吸頻率。「警監現在也是一樣的嗎?」


「我想,」汝珍有些慶幸自己終於走到那個像背著整個韓國公文而步伐沉重的背影身前,那個偶爾會帶點遲疑卻總是在她徬徨時走在身前的堅定背影。「是的。」


「看過了那麼多人越過應該緊守的那條線,這樣做是浪費時間嗎?」對於始木鮮少露出的不安,汝珍能猜測源自於他小時候的經歷和經手過案件的經歷,她抿起嘴笑了一下。


「不越過對立的那條線,我們怎麼能一起當守著海岸線的人呢?」汝珍輕輕向前靠近,在沒有抗拒下擁住了對方。「檢察官的背,原來這麼寬啊。」


「……,」始木低下頭靠在汝珍的肩膀上沒有回答。


「檢察官,」汝珍覺得稍早的不安和擔憂都隨著突然落下的眼淚而消逝。


「嗯?」


「沒事真的太好了。」汝珍閉上眼睛更用力地抱緊對方,感受腰後傳來相似的力道。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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