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23

秘密森林 - Imitation

 




始木看了一眼未完成的文件,目光閃過一絲猶豫,想起沒有回音的訊息,最終還是直接拉上了拉鍊。粉色的包巾被完好地放在左手邊抽屜,他背著空蕩蕩的後背包,在幾乎跨夜的時間離開了新的辦公室。


不曉得該說自己是仕途順遂還是特別有首爾緣,他覺得自己做人並不算太成功但總會有人默默在背後推他一把。始木並不像東載有個家庭和想留在首都的想法,事實上他從來沒有對於哪個地方有過特別的歸屬感,但他總會在兜兜轉轉後又回到首爾。


上午收到調職回首爾的通知信後便出發辦理事務交接,路途中默默地點開了和汝珍聊天的對話框,在上一張跳躍著的貼圖下告知了自己的近況。他以為自己可以像往常一樣快速地收到回覆,但等了整整一天也沒有看見對方已讀的字樣。


——原來這就是習慣後失落的感覺。


明明背包裡沒有什麼,他卻覺得自己的步伐並沒有比其他日子輕盈。回家的路程似乎也比前幾天花上更久,抬頭一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怎麼才放空一會兒就走到了這裡呢?


他拿出手機再次確定沒有收到訊息後,抿嘴思考了一下,看著幾間還透著光的辦公室,硬著頭皮走向了大樓。





這裡是哪裡呢?汝珍看著有些熟悉的場景,遙遠又模糊的視線讓她有點不安。想伸出手卻發現無法如願,忽然被向著自己走來的人潮嚇了一跳。她努力站起身走進最近的屋子裡並關上門,試圖上鎖時卻被硬生生撬開了門。


「啊!」汝珍驚呼出聲,用力睜開雙眼,左右張望確認自己待在辦公室裡,而眼前帶著擔憂的熟悉五官讓她有些不解。「檢察官?」


「嗯,」始木回答。「作惡夢了?」


「不知道,看起來是這樣,」靠回沙發上,左手試圖擋住上方燈光,忽然感覺到右手的異樣。「為什麼抓著我的手?」


「是警監抓住我的手,」始木攤了攤並沒有握實的手。「剛才只是想確認是不是沒事,就被抓住了手。」


「啊⋯⋯抱歉。」汝珍放開了手,再度閉上了眼。


「最近壓力很大嗎?」始木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詢問。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汝珍嘆了口氣,坐直身體拿起了桌上已經空空如也的杯子,才剛放棄起身就看到始木把自己那杯裝滿水的客用杯遞到眼前。「謝謝。」


「『不要陷得太深了,雖然不管如何我都會把你拉回來的。』」始木像是播放器說著有些耳熟的話,視線並沒有放在汝珍身上,而是看了眼手錶。「要去吃點東西嗎?」


「現在太晚了,下次吧。檢察官開車過來的嗎?」汝珍看著牆上的指針時鐘搖搖頭。


「沒有,走路過來的,」始木點頭表示理解。「今天剛好回來處理交接,之後會在附近的檢察廳一陣子。」


「真的嗎?說不定之後又要找你申請令狀了呢?」汝珍玩笑地回答,走回電腦前關機。拿起掛著的大衣和包包,看著始木目光落在被藏在電腦螢幕前方的小模型上,抓了抓耳後。「有了自己的辦公室就想放點什麼,但又不能太明目張膽。」


「是之前在妳家的那個超級英雄嗎?」始木瞇起眼回憶一閃而過的畫面。


「喔?檢察官還記得啊?不過不是同一隻,」汝珍示意對方移動並關上了燈。「但對不了解的人來說看起來都是同一個。」


「我並沒有說是同一隻,只說是同個角色。」和汝珍並肩走在警察廳的走廊上讓他想起他們前幾年被威脅後的檢察廳。


「都是一樣的,不是嗎?」汝珍低下頭憋了一會兒才露出淺笑。「檢察官怎麼今天沒有聯繫就過來了?又有什麼案件需要讓你親自出馬呢?」


「我⋯⋯只是剛好經過。」


「剛好經過⋯⋯?啊,因為到附近交接所以順路過來嗎?不過你們的事情怎麼感覺很多,交接到這個時間點才結束嗎?」汝珍走進電梯,看了一眼始木的背包。「檢察官的背包,今天看起來沒有那麼重了。」


「嗯。」始木心虛地瞥了眼身後的背包,和汝珍再度陷入沉默中。




電梯無預期地停在了樓與樓之間並逐漸變得昏暗。


「咦?發生什麼事了?」汝珍按了按按鈕卻發現毫無反應,難以置信地壓下『緊急』的對話按鈕。「你好?有人在嗎?」


「為什麼會有人在電梯裡?」另一頭傳來的聲音讓汝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請問您現在在哪一層呢?」


「我也想知道我在哪一層⋯⋯,現在電梯是故障了嗎?」汝珍靠近對講機發問。「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處理呢?」


「不是呀⋯⋯前幾天就有公告並宣導今天晚上會進行例行維修檢查,所以請各位避開這個時間⋯⋯,真的很抱歉,但目前已經暫停電梯部分的供電,最快可能要一個鐘頭才能結束,雖然有緊急供電系統但那是停電時才能照程序啟用的,太快重新開啟電源怕會造成短路,」對講機那頭停頓了一會兒。「不過電梯停電不會有缺氧的問題,只是可能會比較悶熱。」


「我知道了,辛苦了,謝謝。」汝珍無奈地答覆對方並嘆了口氣,靠在身後的一面。「我們還真是,連這種事都一起遇上了。」


「就是說啊。」始木也嘆了口氣,靠在另一邊的牆壁上。


「如果像電影一樣失速墜落,檢察官在人生最後一段路會想起誰呢?」汝珍藉著緊急照明的燈看著模糊的輪廓開口。


「不知道,」始木歪了歪頭。「就算真的發生,事情也可能一眨眼就結束了,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好像也是,有時候我都在想,被害者最後那段時間到底都是怎麼思考的,這些年想得越多越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汝珍低下頭看著自己不再穿著方便奔跑的辦公室鞋子,想起了正在處理的案子。「檢察官會有這種感覺嗎?不管是犯人還是被害者。」


「有,不過並沒有辦法帶入太多的情感,警監也許也可以試著抽回一點,」始木停頓之後才繼續。「休息一陣子也許會有幫助。」


「怎麼能休息呢?分分鐘都有可能再出現新的被害者⋯⋯,」汝珍的聲音有些含糊,很深的嘆氣聲迴盪在電梯裡。「抱歉,說了些多餘的話。」


「不需要抱歉,警監一直都比較容易感同身受。」


「我真的沒有變過嗎?」汝珍自嘲地笑了一下。「如果像電視劇演的那樣隨隨便便就能夠失去記憶,或者選擇性地刪去一些會不會好過一點呢?」


「有時候失去記憶不一定是好事。」始木看著那張閉上眼的熟悉面孔。


「但記住所有的事情和細節,不覺得也是一種折磨嗎?」汝珍睜開眼卻看見對方眼中那雙竟摻雜擔憂的神情。


「警察在辦案的過程必須以證據去推論並想辦法找到結論,檢察官不一樣,不是親身去查到的東西,僅能憑藉著書面的證據和證詞去做出判斷。」始木並沒有直接回答問題。


「所以呢?」汝珍繼續藉著微弱的光線直視著他。


「我沒有辦法回答妳假設性的問題。」始木抿嘴搖搖頭。


「這是逃避問題的一種方式嗎?」汝珍偏頭看向始木。「算了,我好像太咄咄逼人了。」


「警監重視的是過程,我看重的是結果,也許我們從一開始探討的重點就不一樣,所以沒有結論也是很正常的。」


「也許只是想太多了。」汝珍揮揮手想停止話題。


「有時候正是想得多了,才能看見其他人看不見的。」始木平靜地說。


「檢察官是在說我,還是在說你自己?」


「可能都不是,也可能都是,妳覺得呢?」始木再度把問題丟了回去。


「一起被關在這裡還真是,讓我們討論了奇怪的問題。」汝珍貼著牆壁慢慢滑下,坐在電梯的角落地板上讓她顯得有些嬌小。


「嗯。」看著汝珍的動作也跟著坐下。一陣咕嚕聲傳出。「抱歉。」


「什麼啊?檢察官⋯⋯沒有⋯⋯,」汝珍笑到無法完整說完一句話,誇張地擦去眼角的淚。「沒有吃飯嗎?」


「沒來得及吃飯。」始木輕輕撓了耳側回答。


「看來等會出去不吃飯不行了,」汝珍抬起手錶看了看時間。「想吃什麼?湯飯?路邊攤?」


「路邊攤。」


「好,附近有一間營業到很晚的攤位,等等走過去吧!」汝珍遠遠地拍了始木的手臂。「還是要好好吃飯啊!檢察官。」


「嗯。」


「檢察官⋯⋯會不會對於在同一件事上執著太久而感到懷疑自己呢?」汝珍看著還沒打開的電梯門忍不住再開口詢問。


「檢察廳為了防止有不當交易,基本上兩年一次會調一次單位,所以就算對同一件事有想繼續的想法,有時也不得不被現實打斷。」始木輕輕抬起了眉表示這無可奈何。「這大概是檢察官的宿命。」


「但如果不把事情從源頭改變,那麼事情就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不是嗎?」汝珍嘆了口氣。「抱歉,今天真的是有太多抱怨的話了。」


「種植物的時候,一直往同樣的地方澆水並不會讓它成長,還可能淹死它。」始木想起擺放在窗台邊那盆她送來的生石花。「警監要不要試著換個角度看呢?」


「這麼說也沒錯,」汝珍看著頭頂上燈光閃爍了一會兒。「看來電比預期早恢復呢。」


「好像是這樣。」始木跟著對方一起站起身,卻發現燈光又熄滅了,這次連緊急照明燈都有些昏暗。「才過半個小時,看來還需要再一下子。」


「平時覺得沒什麼的,現在這樣什麼事都不能做就突然感到有些睏了。」汝珍又坐回地板上,抱著雙腳蜷縮在一起。「不知道現在能不能補個眠。」


「手機訊號很微弱,」始木看著螢幕上反覆跳動的訊號收起了手機,這次坐在汝珍身旁。「警監睡一會兒吧!」


「那我就睡了,待會叫我。」汝珍靠著一旁的牆壁閉上了眼睛。近期的工作量超出了身體可負荷的程度,她幾乎是一閉上眼就睡著了。


始木靜靜看著她,想起第一次她睡在他辦公室時的畫面。這次他伸出了手,輕輕地拍了拍已經熟睡的身影,就像他當初耳鳴被她扶到樓梯間後,那個打氣又充滿鼓勵的輕拍,像是哄著她一樣,他也想像她一樣給自己那股說不明卻心裡滿滿的那種感覺。


如果汝珍現在轉過頭的話,她可能會看見他嘴角那抹淡淡勾起的嘴角。

 

 

( fin.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