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森林 - 仲夏夜之夢

始木能感覺汗水從額間沿著臉部的線條滑下，他盡可能地不讓注意力集中在過度高溫的身體狀態。不曉得是想吸入新鮮空氣，還是吐出充滿二氧化碳的熱氣，他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紊亂。


他吃力地拿起被隨手丟在床頭櫃上的冷氣遙控器，確認了電池沒電後又賭氣似地放了回去。他現在連起身打開窗戶的力氣也沒有，看著外面豔陽高照，他覺得打開窗戶可能也不會是個正確的選項。


昏昏沉沉的狀態什麼也做不了，他試著回憶昨天離開辦公室後就開始不對勁的身體狀態。在盛夏時期若是感冒似乎是件不合理又不舒服的事情。都忘了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這樣不舒服的狀態了，他視線努力瞪著房門似乎想這樣打開門。如果有得選擇，似乎頭痛到直接失去意識躺在地板上也好過現在這種生不如死的狀態。


他的手試著勾近了枕邊的手機，無法對焦的視線讓他按鍵的手指一直出現錯誤。他頭一次試著對著手機叫出智慧型機器人的名字。在這種無法動彈的時刻仍有能與自己對話，儘管語氣聽起來冷冰冰的，但至少他別無選擇。


不記得他到底和手機對話了多久，他只記得自己除了乾涸而沙啞的嗓子不斷地說著「熱」。機器人能聽得懂嗎？除了對著他文鄒鄒地解釋意思外，還能做些什麼來幫助他改變現在這情況嗎？他放棄最後一絲掙扎的意念，也許生命就這樣停在最後一刻也不是件壞事。




隱隱約約間他聽見了水的聲音，像是小溪潺潺的流水聲，才打算找尋來源便感覺到臉頰上輕輕拍過的濕意。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這回像是溪水流過手中，也感覺到了沁涼的水意。還來不及納悶是怎麼一回事，他看清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在一片蔭綠下，不遠處有個蹲下的背影。而那背影和他記憶中的人重疊，儘管頭髮長度不太相同，但他還是一眼就能看出背影的主人。他快步踩過了小溪旁的鵝卵石，隨著他的走近，那個背影也越發清晰。


「韓警監？」那個聲音聽見呼喚後也轉過了頭。


「喔？檢察官？不是說要去溪邊洗洗臉嗎？怎麼弄得一身溼答答的？」汝珍站起身，純白的連身洋裝隨著光線透出了她平時隱藏的身形。她從隨身小包中拿出了條小毛巾，靠上前幫他擦乾臉上及瀏海髮絲沾染的水液。


「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始木等對方的動作結束了之後，才徐徐地開口。也一邊低頭看著自己白色襯衫搭配卡其長褲的休閒裝扮，他們肯定不是為了查案才這麼打扮並這樣出現在這的。


「檢察官不記得了嗎？」汝珍笑了笑，又像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得太過分，假裝清了清喉嚨。「今天，是我韓汝珍，和黃始木檢察官的，第一次約會。檢察官不會是因為太緊張了，才出現了這種斷片的狀況吧？」


「我們……嗎？」始木想不起她所提及的對話畫面，像是老舊的電腦緩慢地運轉，視線在對方與自己的身上來回。


「別想那麼多了，鞋子脫掉吧！」汝珍示意他的腳邊，他看見自己休閒鞋的側邊因水的浸染而有些變色。「還記得我們在漢江撈手機的時候嗎？」


「記得，」始木機械式地蹲下，跟著對方的動作脫下了鞋子及襪子，並在汝珍向著他伸出手時握住了她的手，踩過冰涼的石頭，踏入了小溪中。「水好涼。」


「檢察官也有感覺啊？」汝珍笑出了聲音，隨即又揮了揮手。「我想起漢江那時明明冷得要死，跟檢察官說了仍頭也不回地踏進水裡，跟著檢察官再次撈了半天什麼也沒撈到時，有一股想把檢察官推進水裡的衝動。」


「為什麼？」始木失神地看著他們兩人牽著的手，和腳下傳來的溫度似乎在他體內起了衝突，但他卻不覺得違和。


「總是彎腰駝背又堅持己見，甚至說我撿到的手機可能只是垃圾，也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啦！別在意。」汝珍拉著他往前走了一點點。「石頭上有點滑，要小……」


『心』還沒說出口，始木就滑了一下，拉著他的那隻手像是他的救生圈穩住了他的重心，但兩人同時用力的結果便是縮短了距離，兩人之間幾乎沒有縫隙，另一手不知道怎麼反應地已經勾在了汝珍的腰後。


陽光的光線照著汝珍，她大大的眼睛像是有些受不了，皺起了眉頭閉上了眼睛想避開直射的光線。始木像是接收到了指令，忽略了雙耳傳來不曉得是太陽照射的熱度還是他的身體反應，他把雙唇對準了汝珍的，靠了上去。




「喔？檢察官？你醒了嗎？」汝珍的聲音像是收回風箏線的人，把他飄散的意志一點一點地拉了回來。始木無力地看向聲音的來源。


「警監？」發出了像是很久沒有說話的聲音，他忍不住咳了好幾下，汝珍的手輕輕地在他胸口處拍了拍，並扶起他、把裝了水的杯子放到他的嘴邊。


「好點了嗎？」汝珍放下了水杯，看著始木點了點頭，以往總是打理的精神抖擻的瀏海像是在訴說他的狀態，凌亂地垂在額頭旁。汝珍忍不住幫他撥了撥，又把手掌順勢貼在他的額頭上確認溫度。「好像退燒了。」


「警監怎麼會在這裡？」始木確認了自己確實待在自己的房間，慢慢回籠的意識也確定了現在的狀態。


「檢察官傳了一大堆看不懂意思的詞彙給我，本來以為是什麼暗號，突然電話就打來了，但就只是一直說著『熱』，我就猜檢察官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汝珍像是瞪著他一樣地瞇起了眼睛。「打電話到你的辦公室，事務官們說檢察官今天甚至沒出現，就跑來這邊看看，沒想到電子鎖的密碼沒換我就進來了，然後就發現了奄奄一息的檢察官。」


「不知道該先說記得不要把生日設成密碼，還是有生病前兆時記得看醫生，甚至是家裡該備著常用藥這種事都想說。」一口氣說完的汝珍撇了撇嘴，看著一臉無辜反應的始木突然也說不下去，才站了起來就被拉住。


「警監…要去哪裡？」始木驚覺自己的手先於思考的反應，尷尬地收回了手。


「去幫檢察官弄點吃的，剛才跑出去買藥的時候買好的湯飯現在也涼了，去把它加熱一下。」汝珍像是安撫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再休息一下。「很快就好，檢察官再休息一下。」


「好。」聽見對方在廚房打開了水龍頭，流水聲忽然把他的意識再度拉遠。



他是在生病發著高燒的時候，夢見了他們去溪邊約會嗎？他甚至在夢裡失控地吻了對方。



始木突然覺得身體又有些發熱，轉頭拿起桌邊的水杯一口氣喝下。沉重的呼吸聲迴盪在房間裡，他用力地搖了搖頭，試圖把荒謬的夢境甩出腦袋。


「檢察官，湯飯好了，可以出來吃了。」汝珍的聲音從飯廳傳來，像是他們已經這樣生活一段時間一樣的平凡感，讓他意外地生出了眷戀的感覺。還沒踏出門外，在門縫間看著汝珍擺放著碗和餐具忙碌的身影，他轉過頭正要拿起空杯時瞥見鏡中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揚著。



他腦袋燒壞了吧？這就是他被說笑起來很好看的樣子嗎？



他看了眼被放在書桌上的塗鴉，走出並關上了房門，把那些夢境和不切實際通通留在他的個人空間裡。

( fin. )